1950年6月25日,
朝鮮戰爭爆發。
頃刻之間,
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亞洲這個半島上來。
就在半個月以前, 中國共產黨剛剛召開了七屆三中全會。
1950年7月10日, 中國人民反對美國侵略臺灣朝鮮運動委員會在北京成立, 中共中央科學地分析了朝鮮戰爭的態勢。 為防不測, 中央軍委於7月13日作出了《關於保衛東北邊防的決定》。
在朝鮮人民軍的有力打擊下, 美國軍隊並未給朝鮮戰場帶來轉機。 美第24師的一個先遣營和一個炮兵營在烏山地區遭到人民軍的打擊, 幾乎全軍覆沒。 為擺脫政治與軍事上的困境, 美國政府操縱聯合國安理會, 在中蘇兩個常任理事國缺席的情況下通過非法決議, 授權由美國組織“聯合國軍”武裝干涉朝鮮。 美國當局又授權麥克亞瑟為“聯合國軍”總司令。 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 不顧世界人民反對, 悍然發動了對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武裝入侵,
剛剛誕生的新中國, 戰爭的創傷還未痊癒, 炮火的硝煙還未散盡, 正需要一個和平安定環境進行休養生息。 但是美帝國主義發動侵朝戰爭, 把侵略戰火燒到中國東北大門。 唇亡則齒寒,
7月16日, 朱彥夫所在部隊接到了揮師北上保衛東北邊防的命令。
遺憾的是, 就在部隊剛剛開拔的第二天, 一封來自沂蒙山的信來到了, 幾天後郵局以“查無此人”將信打回了沂蒙山。
1950年的10月, 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的第一次戰役之後, 朱彥夫所在的部隊奉命於11月中旬開進了朝鮮, 直奔東線作戰地區, 擔負起了第二次戰役的東線作戰任務。
此時美國侵朝“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亞瑟, 狂傲地叫囂要在“耶誕節結束朝鮮戰爭”, 他命令美軍第十軍團迂回到東線志願軍部隊的側後, 企圖切斷志願軍的後路。 為了粉碎敵人的陰謀, 東線作戰部隊迅速集結到長津湖地區, 對敵人實施了反突擊戰。到11月底,東線志願軍實施了對東線敵人的分割包圍,打得敵人驚慌失措,紛紛尋路南逃。遭到打擊的“聯合國軍”一時間搞不清志願軍到底在什麼位置,為了掃清南逃的路途障礙,便利用他們強大的空軍優勢,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沖亂撞,對感到稍有可疑的地方展開狂轟濫炸。
朱彥夫所在的二連渡過鴨綠江後,戰士們看到無數無家可歸的朝鮮百姓四散奔逃,沿途屍橫遍野,到處是濃煙滾滾,一片片焦土、一片片火海,慘不忍睹,激起了戰士們對侵略者的強烈憤恨。班長王金山有文化,看到朝鮮人民的血淚點燃了戰士心中復仇的怒火,就經常利用行軍和戰鬥的間隙向戰友們宣講反侵略的道理,還編出打油詩順口溜。王金山是江蘇人,長得白白淨淨,像個文弱書生,可打起仗來卻像只猛虎,一點也不含糊。朱彥夫對這個能文能武的班長羡慕得要命。朱彥夫所在二連雖然入朝只有短短的十幾天,但接連打了幾場惡仗,連隊的損失不小,指導員犧牲了,全連只有連長劉步榮和40多名戰士。一連連長陣亡,只剩下一連指導員高新波帶領30多名戰士。於是,團首長決定將兩個連隊合併為一個連,由劉步榮擔任連長,高新波擔任指導員。班長王金山就是新合成班的一班班長。全班戰士中,朱彥夫只認識老二連戰友胡海清。在班會上大家自我介紹之後,一個叫黃大牛的小夥子高興地抱起朱彥夫,他們兩人是老鄉。朱彥夫是沂源縣張家莊的,黃大牛是蒙陰縣縣城的,相隔40來裡地。
“俺也認識一個姓朱的,說不準還是你們一家的。”黃大牛問朱彥夫,“你爹叫朱慶祥,那人叫朱慶山,你們是一家吧?”
朱彥夫驚喜地說:“他是我大伯,你什麼時候見的他?”
黃大牛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詫道:“是你的親大伯?他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應該是47年秋天的時候吧。聽說你大伯沒有錢花,去偷剪國民黨部隊的電話線,被國民黨抓住了,把你大伯綁到木樁子上,讓士兵用刺刀一刀一刀活活捅死了……”
“狗日的國民黨!”朱彥夫咬牙切齒地罵道。
“其實,俺說句你兄弟不愛聽的話,你大伯也不是什麼好人……”
朱彥夫的臉拉了下來:“怎麼不是好人?”
黃大牛見朱彥夫的臉色難看,搖搖頭說:“算啦,不說啦,反正俺也是聽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朱彥夫穩了穩神,大度地說:“事情過去好多年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俺聽人說你大伯是個人販子,只要有人出錢,誰家的孩子他都敢偷去換錢,人家都說他的死是報應。”
朱彥夫心裡一驚。他記得小時候爹爹也說過大伯不是好人的話,難道說弟弟朱彥坤也是被狠心的大伯偷去賣錢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弟弟朱彥坤就有下落了。朱彥夫為這個無意間得來的消息激動不已:“那,你聽說過他賣過一個姓朱的小孩子嗎?”
“他販賣過好幾個孩子,有沒有姓朱的俺不知道。俺都是你大伯死後聽人說起的。那姓朱的孩子跟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的弟弟,還是在我9歲那年不見的,我娘就是在那年為弟弟急瘋的。”
黃大牛努力地想了半天,才說:“當時是有人說你大伯賣給劉家一個孩子,是不是姓朱俺說不清。你大伯死那年那孩子好像有七八歲了。劉家是我家隔壁劉財主家,不過,解放那年劉財主被鎮壓了,那個孩子好像又被別人領走了,說不準就是你的弟弟!”
朱彥夫高興起來:“好哇,看來我弟弟有下落了!你知道是誰領走了那個孩子?”
“這個俺不清楚。這樣,等打敗了美國鬼子,俺一定幫你把你的弟弟找到。”
朱彥夫連隊接到命令,作為全團先遣連,立即奔赴長津湖以南。急行軍途中,一陣轟鳴由遠及近,鬼子的飛機來了。
連長大喊一聲“臥倒”,戰士們立即臥倒在路兩旁,飛機嗡的一聲從頭頂飛過。由於部隊行走在樹林裡,加上戰士們頭戴偽裝,飛機並沒有發現志願軍。危險解除,戰士們爬起來沖著敵機大聲叫駡。
美國強盜就是憑著他們的飛機大炮欺侮弱小的國家,就是仗著他們現代化的武器裝備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現在志願軍雖然沒有與他們抗衡的空中實力,但採取隱蔽、夜間行動等方式,避開了美國飛機的襲擊,沒有讓他們占到便宜。
12月初的朝鮮東北部山區,皚皚白雪厚厚地鋪滿了一座座崇山峻嶺。在赴戰嶺山脈與狼林山脈之間,有一片巨大的湖面。每天清晨,團團白霧揉進飄飄的雪花中,從湖面升騰而起。狼林山脈的座座峻嶺蜿蜒在它的東西兩側,湖面像一條巨大的通道,把來自西伯利亞的強冷寒流一股腦兒地迎了進來,並重重地瀉在了這一片蒼茫的天地間。這個地區就是長津湖地區,這個湖就是有名的長津湖。
在長津湖以南的綿綿群山中,有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二五○高地。它高不過200米,在層層疊疊的大山環抱下,顯得那麼極不起眼,但它的戰略位置卻十分重要。高地以北,有一條簡易公路,從山谷中蜿蜒南來,像一條彎彎曲曲的巨大蚯蚓,從西北方向爬上高地後,在西側山頭折一個彎,順山坡調頭向東南方向延伸下去,重又陷進了茫茫蒼蒼的高山雪原中。這條公路是敵人北上南下的一條重要通道,而二五○高地則像一道陡起的閘門一樣,卡在這條通道的咽喉位置上,所以這裡是敵人重點守衛的地區。
美國海軍陸戰隊一師幾個月前在仁川登陸時,還是那樣兇殘暴戾、不可一世,而今天,在我志願軍的連續圍殲下,損兵折將,狼狽不堪,成了喪家之犬。該師企圖突破我志願軍的包圍,通過長津湖以南這條公路逃跑。為了徹底殲滅這股殘敵,志願軍必須趕在逃軍還未到達之前拿下二五○高地,關閉這道閘門。於是,作戰總部向距二五○高地最近的先遣團下達了搶佔二五○高地的命令。要求他們發揚當年紅軍搶奪瀘定橋的精神,排除一切困難,翻越雪山,趕在逃敵到來之前消滅二五○高地的守敵,完成關門打狗的戰略部署。
正在赴戰嶺一帶與李承晚某部浴血奮戰的先遣團,在接到命令後迅速命令劉步榮連隊翻越雪山,並不惜一切代價消滅固守二五○高地之敵,為主力部隊的到來掃清障礙。
距先遣團大約70餘裡的一個山坳裡,劉步榮接到了電臺裡傳來的團部命令。他打開懷錶一看,是早上8點。
劉步榮是個身經百戰、每逢接到艱巨任務都興高采烈、打過無數次阻擊戰的硬漢子,但這次卻皺起了眉頭:部隊的現狀太令人擔憂了。
這幾天連續作戰,戰士們都疲憊不堪,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整。現在全連戰士正擠在一個被朝鮮老鄉丟棄的破土房裡,香甜地睡在火堆的四周。這是連日來戰士們找到的一個最好的能遮風擋雪的處所。因為是暴雪天氣,不很擔心敵機的轟炸,可以放心地蓋著棉被烤著火睡一個好覺。也由於連降大雪,氣溫已降到零下30多度,好多戰士的棉衣已在最近的戰鬥中被火燒得不成樣子,根本無法抵擋這種寒冷。還有更為重要的是戰士們隨身攜帶的炒麵基本上已經吃完,由於大雪原因,後方的物資無法送到,饑餓成了眼前最大的敵人。昨天晚上劉步榮與指導員商量了半夜,研究如何解決眼前戰士們寒冷和饑餓的實際問題,卻沒有找到解決辦法,現在忽然接到了這個命令,叫他這個當連長的如何能舒展眉頭?
劉步榮打開地圖,找到了二五○高地的位置,測算出這裡距二五○高地最少也在150裡以上,中間要翻越狼林山大大小小十幾個險峰峭嶺。在這冰天雪地裡,如果戰士們餓著肚子行軍,就算是到了那裡,又如何能攻克高地的守敵?劉步榮合上地圖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劉步榮喚醒了指導員,給指導員看了團部的命令。軍令如山,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執行,這是不容爭議的。寒冷和饑餓在英勇的志願軍戰士面前,算不了什麼。艱難的歲月和豐富的戰鬥經歷,早就鑄就了每個戰士鋼鐵般的意志和必勝的信念。這些可愛又可敬的戰友,雖然每個人的經歷不盡相同,但從他們義無反顧地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這樣一群連死都不怕的熱血男兒,還有什麼困難能嚇倒他們?
兩位指揮員立即召開了班長以上的幹部會議,傳達了上級命令,佈置了行軍作戰任務。大家表示集中所有的糧食,有計劃地進行分配;丟掉除了武器彈藥以外的所有物品,減少行軍途中的體力負擔;克服一切困難堅決完成這次搶佔高地的艱巨任務。
全連官兵把所有的糧袋都倒在了一起。炊事員看著直搖頭:“一頓是吃不了,可以後還吃什麼呢?翻越100多裡的雪山可不比往日啊!”
“只要能打美國佬,保管罐頭吃個飽。”一排的戰士劉方錫噘著嘴說。劉方錫前幾天繳獲了幾聽牛肉罐頭。他把罐頭放在火上烤化了凍冰,用刺刀割開罐頭往嘴裡倒,一不小心讓鋒利的罐頭鐵皮割破了嘴唇,說話很不方便,必須把嘴噘著,非常費力。
“還吃罐頭,再吃你小子的臉上恐怕又要多長幾張嘴了,到時候幾張嘴同時吃起來,就得把美國的罐頭廠吃空了。”三排長杜盧民笑著說。
“你這個‘杜魯門’,不好好當你的總統,偏要派軍隊跑到朝鮮來。不是你我們劉方錫也不會貪嘴,弄得他變成了豬嘴。”朱彥夫拿杜盧民尋開心。杜盧民是山東日照人,是朱彥夫同省的老鄉,因為他的名字與美國總統杜魯門諧音,戰士們都以此開排長的玩笑。
開玩笑是杜盧民的強項,無論哪個戰士與他說笑,他從來不惱。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怪我有眼不識泰山,要知道你們中國人民志願軍這麼難對付,就是用八抬大轎請我來,我也不敢呀。小朱先生,還是麻煩你給你們彭司令傳個話,我後悔了,請你們高抬貴手,放我們那些撒野的孩子回老家吧。”
“哈哈哈!”戰士們轟的一聲笑起來。
困難,明明白白擺在面前,所有的戰士都明白他們即將踏上的征途有多麼兇險,可他們還是這樣樂觀。大家靠著一種堅定的信念和超人的毅力支撐著自己,以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藐視敵人。連長和指導員心裡卻是沉甸甸的:這群可愛的戰士將要忍受著饑餓和勞累長途奔襲,與守敵展開一場殊死的戰鬥,那將是怎樣的一種結果啊?他們絲毫樂觀不起來。
“報告連長,你看,”炊事員手提著破鍋,“這,這飯還怎麼做啊?”
原來鍋被凍破了。
一班長王金山說:“這有什麼難的,用盆呀鏟呀就可以烙個餅熱個湯燒個水。”
於是,戰士們把他們用來挖戰壕修工事的工兵鏟放在雪地裡摩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放到火上燒把雪化成水,和著炒麵,吃了一頓飯。為了保證路上有飯吃,戰士們把省下來的炒麵烙成餅,帶在身上。
一切準備就緒,連長劉步榮從懷裡掏出表,剛好是上午10點。他用電臺向團長作了報告,然後向戰士們發出了向二五○高地進軍的命令。戰士們告別了溫暖的土房,冒著鵝毛大雪,頂著刺骨的寒風,踏著沒膝的積雪,奔向二五○高地。
戰士們連續攀越了11座大山之後,在第12座山峰之上,紛飛的大雪停了。
連長劉步榮手持望遠鏡,看到山下有一截若隱若現的公路,蜿蜒在山峰交匯的穀底。毫無疑問,那就是貫通南北的公路。公路邊有一座小山丘,一定就是二五○高地。要想儘快地到達那裡,唯一的捷徑就是跨過眼前這條深深的峽谷,再翻過對面的一個小山坳。而從山峰到達峽谷好像有一條羊腸小徑。劉步榮心裡一喜,只要有路,行軍的速度就不會太慢。再看戰士們,一個個累得大氣直喘。劉步榮有經驗,必須趁著身體發熱立即下山,否則一旦熱汗在寒氣中冷卻下來,棉衣就會變成冰衣。
“同志們,千萬不要解開衣扣,要儘量保護住身體的熱氣,現在馬上就下山。下山更要保持高度的警覺,踩好腳下的每一步,緊跟前面的戰友。山路雪滑,一腳踩空後果就不堪設想。”連長指著腳下的山坡說,“我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跨過這條峽谷,翻越對面的那座小山坳,力爭走上那裡的一條小道。只要上了那條小路,估計距離我們的目的地最多也就七八裡。希望大家繼續發揚不怕疲勞、團結友愛的精神。現在我命令一排長鄭福庭和朱彥夫在前面探路,立即出發!”
連長對每個戰士的特長都很瞭解。朱彥夫在沂蒙山區長大,沂蒙山的冬季也冰雪連綿,所以他走雪路算是個行家。一排長鄭福庭是大興安嶺人,從小就隨父親在雪山狩獵。他倆作為探路嚮導是連隊裡最佳的人選。
被授予探路嚮導任務的朱彥夫忠於職守,每逢腳下有危險地段,就會向身後的戰士交代一聲“小心,這裡危險”!他身後的戰士就把“小心,這裡危險”一個個傳下去。
然而還是出事了。就在朱彥夫和一排長在懸崖峭壁上尋找下腳的地方時,後面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大叫,這聲大叫由近及遠消失在穀底,令人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後面有人掉到穀底了!
消息從後面傳過來:掉下去了兩個戰士,一個是黃大牛,另一個是緊跟在黃大牛身後的劉小冬。劉小冬是見黃大牛失足用手去拉被帶下去的。
兩位戰士跌落山谷的不幸像充滿恐怖的魔影,籠罩在戰士們的心頭。深不見底的峽谷,像是大張著隨時都能吞噬戰士生命的血盆大口,那麼猙獰,讓人不寒而慄。
這個幾小時前還與朱彥夫對話的老鄉從此與朱彥夫生死兩別了。由於地勢險峻,他們連看一眼戰友的遺體也做不到。朱彥夫和戰友們一起,取下軍帽,向殉難的戰友默哀致意!
犧牲的戰友永遠留在了這裡,活著的戰士繼續前進。
對敵人實施了反突擊戰。到11月底,東線志願軍實施了對東線敵人的分割包圍,打得敵人驚慌失措,紛紛尋路南逃。遭到打擊的“聯合國軍”一時間搞不清志願軍到底在什麼位置,為了掃清南逃的路途障礙,便利用他們強大的空軍優勢,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沖亂撞,對感到稍有可疑的地方展開狂轟濫炸。朱彥夫所在的二連渡過鴨綠江後,戰士們看到無數無家可歸的朝鮮百姓四散奔逃,沿途屍橫遍野,到處是濃煙滾滾,一片片焦土、一片片火海,慘不忍睹,激起了戰士們對侵略者的強烈憤恨。班長王金山有文化,看到朝鮮人民的血淚點燃了戰士心中復仇的怒火,就經常利用行軍和戰鬥的間隙向戰友們宣講反侵略的道理,還編出打油詩順口溜。王金山是江蘇人,長得白白淨淨,像個文弱書生,可打起仗來卻像只猛虎,一點也不含糊。朱彥夫對這個能文能武的班長羡慕得要命。朱彥夫所在二連雖然入朝只有短短的十幾天,但接連打了幾場惡仗,連隊的損失不小,指導員犧牲了,全連只有連長劉步榮和40多名戰士。一連連長陣亡,只剩下一連指導員高新波帶領30多名戰士。於是,團首長決定將兩個連隊合併為一個連,由劉步榮擔任連長,高新波擔任指導員。班長王金山就是新合成班的一班班長。全班戰士中,朱彥夫只認識老二連戰友胡海清。在班會上大家自我介紹之後,一個叫黃大牛的小夥子高興地抱起朱彥夫,他們兩人是老鄉。朱彥夫是沂源縣張家莊的,黃大牛是蒙陰縣縣城的,相隔40來裡地。
“俺也認識一個姓朱的,說不準還是你們一家的。”黃大牛問朱彥夫,“你爹叫朱慶祥,那人叫朱慶山,你們是一家吧?”
朱彥夫驚喜地說:“他是我大伯,你什麼時候見的他?”
黃大牛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詫道:“是你的親大伯?他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應該是47年秋天的時候吧。聽說你大伯沒有錢花,去偷剪國民黨部隊的電話線,被國民黨抓住了,把你大伯綁到木樁子上,讓士兵用刺刀一刀一刀活活捅死了……”
“狗日的國民黨!”朱彥夫咬牙切齒地罵道。
“其實,俺說句你兄弟不愛聽的話,你大伯也不是什麼好人……”
朱彥夫的臉拉了下來:“怎麼不是好人?”
黃大牛見朱彥夫的臉色難看,搖搖頭說:“算啦,不說啦,反正俺也是聽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朱彥夫穩了穩神,大度地說:“事情過去好多年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俺聽人說你大伯是個人販子,只要有人出錢,誰家的孩子他都敢偷去換錢,人家都說他的死是報應。”
朱彥夫心裡一驚。他記得小時候爹爹也說過大伯不是好人的話,難道說弟弟朱彥坤也是被狠心的大伯偷去賣錢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弟弟朱彥坤就有下落了。朱彥夫為這個無意間得來的消息激動不已:“那,你聽說過他賣過一個姓朱的小孩子嗎?”
“他販賣過好幾個孩子,有沒有姓朱的俺不知道。俺都是你大伯死後聽人說起的。那姓朱的孩子跟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的弟弟,還是在我9歲那年不見的,我娘就是在那年為弟弟急瘋的。”
黃大牛努力地想了半天,才說:“當時是有人說你大伯賣給劉家一個孩子,是不是姓朱俺說不清。你大伯死那年那孩子好像有七八歲了。劉家是我家隔壁劉財主家,不過,解放那年劉財主被鎮壓了,那個孩子好像又被別人領走了,說不準就是你的弟弟!”
朱彥夫高興起來:“好哇,看來我弟弟有下落了!你知道是誰領走了那個孩子?”
“這個俺不清楚。這樣,等打敗了美國鬼子,俺一定幫你把你的弟弟找到。”
朱彥夫連隊接到命令,作為全團先遣連,立即奔赴長津湖以南。急行軍途中,一陣轟鳴由遠及近,鬼子的飛機來了。
連長大喊一聲“臥倒”,戰士們立即臥倒在路兩旁,飛機嗡的一聲從頭頂飛過。由於部隊行走在樹林裡,加上戰士們頭戴偽裝,飛機並沒有發現志願軍。危險解除,戰士們爬起來沖著敵機大聲叫駡。
美國強盜就是憑著他們的飛機大炮欺侮弱小的國家,就是仗著他們現代化的武器裝備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現在志願軍雖然沒有與他們抗衡的空中實力,但採取隱蔽、夜間行動等方式,避開了美國飛機的襲擊,沒有讓他們占到便宜。
12月初的朝鮮東北部山區,皚皚白雪厚厚地鋪滿了一座座崇山峻嶺。在赴戰嶺山脈與狼林山脈之間,有一片巨大的湖面。每天清晨,團團白霧揉進飄飄的雪花中,從湖面升騰而起。狼林山脈的座座峻嶺蜿蜒在它的東西兩側,湖面像一條巨大的通道,把來自西伯利亞的強冷寒流一股腦兒地迎了進來,並重重地瀉在了這一片蒼茫的天地間。這個地區就是長津湖地區,這個湖就是有名的長津湖。
在長津湖以南的綿綿群山中,有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二五○高地。它高不過200米,在層層疊疊的大山環抱下,顯得那麼極不起眼,但它的戰略位置卻十分重要。高地以北,有一條簡易公路,從山谷中蜿蜒南來,像一條彎彎曲曲的巨大蚯蚓,從西北方向爬上高地後,在西側山頭折一個彎,順山坡調頭向東南方向延伸下去,重又陷進了茫茫蒼蒼的高山雪原中。這條公路是敵人北上南下的一條重要通道,而二五○高地則像一道陡起的閘門一樣,卡在這條通道的咽喉位置上,所以這裡是敵人重點守衛的地區。
美國海軍陸戰隊一師幾個月前在仁川登陸時,還是那樣兇殘暴戾、不可一世,而今天,在我志願軍的連續圍殲下,損兵折將,狼狽不堪,成了喪家之犬。該師企圖突破我志願軍的包圍,通過長津湖以南這條公路逃跑。為了徹底殲滅這股殘敵,志願軍必須趕在逃軍還未到達之前拿下二五○高地,關閉這道閘門。於是,作戰總部向距二五○高地最近的先遣團下達了搶佔二五○高地的命令。要求他們發揚當年紅軍搶奪瀘定橋的精神,排除一切困難,翻越雪山,趕在逃敵到來之前消滅二五○高地的守敵,完成關門打狗的戰略部署。
正在赴戰嶺一帶與李承晚某部浴血奮戰的先遣團,在接到命令後迅速命令劉步榮連隊翻越雪山,並不惜一切代價消滅固守二五○高地之敵,為主力部隊的到來掃清障礙。
距先遣團大約70餘裡的一個山坳裡,劉步榮接到了電臺裡傳來的團部命令。他打開懷錶一看,是早上8點。
劉步榮是個身經百戰、每逢接到艱巨任務都興高采烈、打過無數次阻擊戰的硬漢子,但這次卻皺起了眉頭:部隊的現狀太令人擔憂了。
這幾天連續作戰,戰士們都疲憊不堪,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整。現在全連戰士正擠在一個被朝鮮老鄉丟棄的破土房裡,香甜地睡在火堆的四周。這是連日來戰士們找到的一個最好的能遮風擋雪的處所。因為是暴雪天氣,不很擔心敵機的轟炸,可以放心地蓋著棉被烤著火睡一個好覺。也由於連降大雪,氣溫已降到零下30多度,好多戰士的棉衣已在最近的戰鬥中被火燒得不成樣子,根本無法抵擋這種寒冷。還有更為重要的是戰士們隨身攜帶的炒麵基本上已經吃完,由於大雪原因,後方的物資無法送到,饑餓成了眼前最大的敵人。昨天晚上劉步榮與指導員商量了半夜,研究如何解決眼前戰士們寒冷和饑餓的實際問題,卻沒有找到解決辦法,現在忽然接到了這個命令,叫他這個當連長的如何能舒展眉頭?
劉步榮打開地圖,找到了二五○高地的位置,測算出這裡距二五○高地最少也在150裡以上,中間要翻越狼林山大大小小十幾個險峰峭嶺。在這冰天雪地裡,如果戰士們餓著肚子行軍,就算是到了那裡,又如何能攻克高地的守敵?劉步榮合上地圖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劉步榮喚醒了指導員,給指導員看了團部的命令。軍令如山,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執行,這是不容爭議的。寒冷和饑餓在英勇的志願軍戰士面前,算不了什麼。艱難的歲月和豐富的戰鬥經歷,早就鑄就了每個戰士鋼鐵般的意志和必勝的信念。這些可愛又可敬的戰友,雖然每個人的經歷不盡相同,但從他們義無反顧地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這樣一群連死都不怕的熱血男兒,還有什麼困難能嚇倒他們?
兩位指揮員立即召開了班長以上的幹部會議,傳達了上級命令,佈置了行軍作戰任務。大家表示集中所有的糧食,有計劃地進行分配;丟掉除了武器彈藥以外的所有物品,減少行軍途中的體力負擔;克服一切困難堅決完成這次搶佔高地的艱巨任務。
全連官兵把所有的糧袋都倒在了一起。炊事員看著直搖頭:“一頓是吃不了,可以後還吃什麼呢?翻越100多裡的雪山可不比往日啊!”
“只要能打美國佬,保管罐頭吃個飽。”一排的戰士劉方錫噘著嘴說。劉方錫前幾天繳獲了幾聽牛肉罐頭。他把罐頭放在火上烤化了凍冰,用刺刀割開罐頭往嘴裡倒,一不小心讓鋒利的罐頭鐵皮割破了嘴唇,說話很不方便,必須把嘴噘著,非常費力。
“還吃罐頭,再吃你小子的臉上恐怕又要多長幾張嘴了,到時候幾張嘴同時吃起來,就得把美國的罐頭廠吃空了。”三排長杜盧民笑著說。
“你這個‘杜魯門’,不好好當你的總統,偏要派軍隊跑到朝鮮來。不是你我們劉方錫也不會貪嘴,弄得他變成了豬嘴。”朱彥夫拿杜盧民尋開心。杜盧民是山東日照人,是朱彥夫同省的老鄉,因為他的名字與美國總統杜魯門諧音,戰士們都以此開排長的玩笑。
開玩笑是杜盧民的強項,無論哪個戰士與他說笑,他從來不惱。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怪我有眼不識泰山,要知道你們中國人民志願軍這麼難對付,就是用八抬大轎請我來,我也不敢呀。小朱先生,還是麻煩你給你們彭司令傳個話,我後悔了,請你們高抬貴手,放我們那些撒野的孩子回老家吧。”
“哈哈哈!”戰士們轟的一聲笑起來。
困難,明明白白擺在面前,所有的戰士都明白他們即將踏上的征途有多麼兇險,可他們還是這樣樂觀。大家靠著一種堅定的信念和超人的毅力支撐著自己,以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藐視敵人。連長和指導員心裡卻是沉甸甸的:這群可愛的戰士將要忍受著饑餓和勞累長途奔襲,與守敵展開一場殊死的戰鬥,那將是怎樣的一種結果啊?他們絲毫樂觀不起來。
“報告連長,你看,”炊事員手提著破鍋,“這,這飯還怎麼做啊?”
原來鍋被凍破了。
一班長王金山說:“這有什麼難的,用盆呀鏟呀就可以烙個餅熱個湯燒個水。”
於是,戰士們把他們用來挖戰壕修工事的工兵鏟放在雪地裡摩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放到火上燒把雪化成水,和著炒麵,吃了一頓飯。為了保證路上有飯吃,戰士們把省下來的炒麵烙成餅,帶在身上。
一切準備就緒,連長劉步榮從懷裡掏出表,剛好是上午10點。他用電臺向團長作了報告,然後向戰士們發出了向二五○高地進軍的命令。戰士們告別了溫暖的土房,冒著鵝毛大雪,頂著刺骨的寒風,踏著沒膝的積雪,奔向二五○高地。
戰士們連續攀越了11座大山之後,在第12座山峰之上,紛飛的大雪停了。
連長劉步榮手持望遠鏡,看到山下有一截若隱若現的公路,蜿蜒在山峰交匯的穀底。毫無疑問,那就是貫通南北的公路。公路邊有一座小山丘,一定就是二五○高地。要想儘快地到達那裡,唯一的捷徑就是跨過眼前這條深深的峽谷,再翻過對面的一個小山坳。而從山峰到達峽谷好像有一條羊腸小徑。劉步榮心裡一喜,只要有路,行軍的速度就不會太慢。再看戰士們,一個個累得大氣直喘。劉步榮有經驗,必須趁著身體發熱立即下山,否則一旦熱汗在寒氣中冷卻下來,棉衣就會變成冰衣。
“同志們,千萬不要解開衣扣,要儘量保護住身體的熱氣,現在馬上就下山。下山更要保持高度的警覺,踩好腳下的每一步,緊跟前面的戰友。山路雪滑,一腳踩空後果就不堪設想。”連長指著腳下的山坡說,“我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跨過這條峽谷,翻越對面的那座小山坳,力爭走上那裡的一條小道。只要上了那條小路,估計距離我們的目的地最多也就七八裡。希望大家繼續發揚不怕疲勞、團結友愛的精神。現在我命令一排長鄭福庭和朱彥夫在前面探路,立即出發!”
連長對每個戰士的特長都很瞭解。朱彥夫在沂蒙山區長大,沂蒙山的冬季也冰雪連綿,所以他走雪路算是個行家。一排長鄭福庭是大興安嶺人,從小就隨父親在雪山狩獵。他倆作為探路嚮導是連隊裡最佳的人選。
被授予探路嚮導任務的朱彥夫忠於職守,每逢腳下有危險地段,就會向身後的戰士交代一聲“小心,這裡危險”!他身後的戰士就把“小心,這裡危險”一個個傳下去。
然而還是出事了。就在朱彥夫和一排長在懸崖峭壁上尋找下腳的地方時,後面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大叫,這聲大叫由近及遠消失在穀底,令人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後面有人掉到穀底了!
消息從後面傳過來:掉下去了兩個戰士,一個是黃大牛,另一個是緊跟在黃大牛身後的劉小冬。劉小冬是見黃大牛失足用手去拉被帶下去的。
兩位戰士跌落山谷的不幸像充滿恐怖的魔影,籠罩在戰士們的心頭。深不見底的峽谷,像是大張著隨時都能吞噬戰士生命的血盆大口,那麼猙獰,讓人不寒而慄。
這個幾小時前還與朱彥夫對話的老鄉從此與朱彥夫生死兩別了。由於地勢險峻,他們連看一眼戰友的遺體也做不到。朱彥夫和戰友們一起,取下軍帽,向殉難的戰友默哀致意!
犧牲的戰友永遠留在了這裡,活著的戰士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