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歲月）
我的大學夢
文｜卓正昌
每當我從那令人肅然的高等學府門前走過， 心中便莫名地泛起一陣難禁的酸楚， 湧來“長恨此身非我有”的愁思， 勾起那遙遠而清晰的高考時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九七七年底， 被“文革”廢棄十年的高考制度終於恢復了。 對於我這塊“茅廁裡的石頭”來說， 不能不說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心中充滿的那份難以窮盡的喜悅， 無異沉浮于汪洋中的落水者在徹底的絕望中驀然見到了燈塔。 可是， 經過一番有限的努力之後， 我慘澹地敗下陣來。 敗北的原因只有天知、地知、我知， 還有與我同窗的好友蕭君知。 蕭君能知我， 並不能使我在失敗的心境中得到一絲坦然的寬慰， 反而增添了壯懷落寞的無限傷感，
蕭君臨行前， 出於真摯的友情對我進行了一番掏心的勸勉：你一定要重整旗鼓， 下次再戰， 會有希望的。 我說：命途所歸， 天之亡我， 恐怕很難如願。 他說：有一聯語的上聯寫得好：事在人為， 休言萬般皆是命。 我勸你別太信這些。 我無法拒絕摯友的真誠， 決定在秋季努力地再考一次！
蕭君走了， 不免令人悵然若失， 但“臨別贈言”時時餘音繞耳， 猶如衝鋒時的戰鼓， 催我不由自主地奮進。 可是， 浩劫之後， 沒有完整系統的教材可讀， 更別說什麼參考資料了。 令人尷尬的現實， 使我深深地陷入苦惱。 正愁茫茫天涯無歸路的時候， 一個用牛皮紙包好的長方形包裹從上海寄來， 小心翼翼地拆開，
從此以後， 皎皎的星月， 淒淒的風雨， 還巢的歸鳥， 報曉的晨雞， 輪番窺視著從我茅屋小窗中透出的昏黃的微光。 煤油燈下， 我在書中捨生忘死地拼殺。 腹痛（都是神經性的）了， 便趴在床上看；胃痛了， 就頂在桌子角上；頭暈了， 用冷水澆一澆又繼續。 吃飯的時候， 兩眼仍然落在書上， 毫無知覺地把筷子戳進了鼻眼。 雖然自幼體質欠佳， 年長時因生產隊搞得糟致使生活品質低下又影響了我的健康，
大病中的母親見我如此“亡命”， 從唯一一隻母雞的雞窩裡摸出一個熱乎乎的蛋， 拖著羸弱之軀煮熟了送到我手上， 可我實在不忍心補充這點迫切需要的營養， 強詞奪理地加以拒絕， 讓母親把它吃下去。
離考期只有半個多月了， 我的語文是用不著複習的， 可政治考試的“資料”還沒有半點著落。 只是這一科可以熱炒熱賣， 待先考的中考結束後去找同學借， 集中精力突擊幾天也來得及。 正當我十分自信地打著如意算盤， 舊有的神經衰弱又嚴重發作， 腦殼又昏又脹， 無異於一團混沌不分的漿糊。
歷盡了艱辛， 流盡了汗水， 眼見就要到達光輝的山頂， 突然一陣狂風襲來，如卷黃沙似的把我捲進了深淵。這心境，哪裡是語言能夠描述得出的？
我坐在茅屋門前的石磴上，兩眼木然地遙望遠山，任那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鳥兒從凝固的視線中穿來穿去，男兒不輕彈的淚水也悄悄地滾過面頰，簌簌地墜落塵埃。我真想放聲痛哭，咒駡那無眼的蒼天。
我用後腦在牆上不停地撞著，產生適度的震盪，使大腦得到一點清醒。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挪動沉重的腳步，用沉重的手拿起沉重的筆，作《臨江仙》詞一首，在瑟瑟的秋風中寄與遠在天涯的知音，以示我的慚愧和不幸：
年少壯懷欺碧漢，
寒窗並駕飛奔。
喜逢劫後選才英。
惟君攀桂去，
金榜我無名。
直上扶搖成一夢，
關山瘦馬堪驚。
流光空逝暗銷魂。
西風黃葉裡，
孤雁兩三聲。
寄上海的信一般要七天，友人準時在半個月就回了信，信中有一段文字這樣寫道：“……我已從我母親的來信中知悉你的近況，雖然使人遺憾，但只要盡到努力就不後悔。與我同寢室的同學看了你的信，深表同情和惋惜，都認為你應該去考文科。其實，像你目前這種狀況，考文科死記硬背的東西多，未必就有好的結果……”。
命運多蹇，壯志難酬，是我人生中的不幸；在窮途末路之際，能得到好友的支持、理解、安慰……無疑又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考期到了，我背著藥瓶走進考場，拿著試題只管做，究竟做了些什麼，腦殼裡一點印象也沒有。語文試卷中的作文是首次嘗試改革，要求將一篇三千來字的長文縮寫成五百字左右的短文，十分費勁地讀了十幾遍，仍然毫無印象，不知所云。我只好用筆將重要的句子一句一句地勾出來，然後用自己的語言加以連綴，才算成篇。
接到通知，其他科目雖然考得不好，總算都及了格，可那政治就太慘了，僅僅二十八分。
高考的再次失敗，使我悲情地搖頭擺腦，重複著諸葛亮燒不死司馬懿而歎息的那句話：“‘謀事由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然而，每一想起那千里贈書的情景，就突生與命運抗爭的雄心。
一九七九年，我仍然“賊”心不死，還想破釜沉舟，可一拿起書，腦殼就昏脹難受，猶如一台銹蝕斑斑的機器，無論如何都轉不起來，只好仰天長歎，絕望地含淚放下。
一九八零年，上天又送來一個小小的機會——四川省金堂師範學校首次招收民辦教師，為跳“農”門，我放棄了以前非大學不讀的偏執想法，毅然決然前去應試，內容是語文、數學、理化、政治四科。儘管我神經衰弱並無好轉，但高考的功底猶存，前三科根本用不著複習，也沒法複習，唯有死記硬背的政治，仍然心中沒底。在政治考試的頭晚，別人努地背，我只能在旁邊聽。待進入考場，依然在太陽穴上抹上清涼油，把頭腦刺激得稍微清醒些。
然後，拿起試卷，細細地一瞧，沒有一道題是我聽過的，只能憑著自己的理解做了半小時，便舉起手來。監考老師以為我紙不夠寫，趕忙拿張續卷走過來，放在我的桌上，我說不用了，交卷！老師會心地笑了一下說，你再做會兒嘛！我說做不起了。老師說，那你出去吧！我走出考場，正巧碰上金堂師範的副校長——讀高中時教我的物理老師，他驚奇地問，你來做啥？我說考試。他說你咋還不進去？我說進去都出來了。他問感覺如何？我說政治很糟糕，其他還可以。
拿到通知書，總分二百七十八，政治五十六，我至今都懷疑，是不是改卷的老師把分打錯了？二十六或三十六還差不多。不過，同仁們大多考得不好，錄取線低到兩百分，即使我政治吃“鵝蛋”，入圍也是綽綽有餘的。
一九八五年，開始全國統一成人高考，我轉向文科。由於跳過了“農”門，生活得到改善，神經衰弱略有好轉，稍加努力，就以超過錄取線三十四分的成績撞進了都江教育學院（後併入成都大學）中文函授班，成為大學中的一名“雜牌軍”，“圓”了一個永遠殘缺的夢！
突然一陣狂風襲來，如卷黃沙似的把我捲進了深淵。這心境，哪裡是語言能夠描述得出的？我坐在茅屋門前的石磴上，兩眼木然地遙望遠山，任那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鳥兒從凝固的視線中穿來穿去，男兒不輕彈的淚水也悄悄地滾過面頰，簌簌地墜落塵埃。我真想放聲痛哭，咒駡那無眼的蒼天。
我用後腦在牆上不停地撞著，產生適度的震盪，使大腦得到一點清醒。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挪動沉重的腳步，用沉重的手拿起沉重的筆，作《臨江仙》詞一首，在瑟瑟的秋風中寄與遠在天涯的知音，以示我的慚愧和不幸：
年少壯懷欺碧漢，
寒窗並駕飛奔。
喜逢劫後選才英。
惟君攀桂去，
金榜我無名。
直上扶搖成一夢，
關山瘦馬堪驚。
流光空逝暗銷魂。
西風黃葉裡，
孤雁兩三聲。
寄上海的信一般要七天，友人準時在半個月就回了信，信中有一段文字這樣寫道：“……我已從我母親的來信中知悉你的近況，雖然使人遺憾，但只要盡到努力就不後悔。與我同寢室的同學看了你的信，深表同情和惋惜，都認為你應該去考文科。其實，像你目前這種狀況，考文科死記硬背的東西多，未必就有好的結果……”。
命運多蹇，壯志難酬，是我人生中的不幸；在窮途末路之際，能得到好友的支持、理解、安慰……無疑又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考期到了，我背著藥瓶走進考場，拿著試題只管做，究竟做了些什麼，腦殼裡一點印象也沒有。語文試卷中的作文是首次嘗試改革，要求將一篇三千來字的長文縮寫成五百字左右的短文，十分費勁地讀了十幾遍，仍然毫無印象，不知所云。我只好用筆將重要的句子一句一句地勾出來，然後用自己的語言加以連綴，才算成篇。
接到通知，其他科目雖然考得不好，總算都及了格，可那政治就太慘了，僅僅二十八分。
高考的再次失敗，使我悲情地搖頭擺腦，重複著諸葛亮燒不死司馬懿而歎息的那句話：“‘謀事由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然而，每一想起那千里贈書的情景，就突生與命運抗爭的雄心。
一九七九年，我仍然“賊”心不死，還想破釜沉舟，可一拿起書，腦殼就昏脹難受，猶如一台銹蝕斑斑的機器，無論如何都轉不起來，只好仰天長歎，絕望地含淚放下。
一九八零年，上天又送來一個小小的機會——四川省金堂師範學校首次招收民辦教師，為跳“農”門，我放棄了以前非大學不讀的偏執想法，毅然決然前去應試，內容是語文、數學、理化、政治四科。儘管我神經衰弱並無好轉，但高考的功底猶存，前三科根本用不著複習，也沒法複習，唯有死記硬背的政治，仍然心中沒底。在政治考試的頭晚，別人努地背，我只能在旁邊聽。待進入考場，依然在太陽穴上抹上清涼油，把頭腦刺激得稍微清醒些。
然後，拿起試卷，細細地一瞧，沒有一道題是我聽過的，只能憑著自己的理解做了半小時，便舉起手來。監考老師以為我紙不夠寫，趕忙拿張續卷走過來，放在我的桌上，我說不用了，交卷！老師會心地笑了一下說，你再做會兒嘛！我說做不起了。老師說，那你出去吧！我走出考場，正巧碰上金堂師範的副校長——讀高中時教我的物理老師，他驚奇地問，你來做啥？我說考試。他說你咋還不進去？我說進去都出來了。他問感覺如何？我說政治很糟糕，其他還可以。
拿到通知書，總分二百七十八，政治五十六，我至今都懷疑，是不是改卷的老師把分打錯了？二十六或三十六還差不多。不過，同仁們大多考得不好，錄取線低到兩百分，即使我政治吃“鵝蛋”，入圍也是綽綽有餘的。
一九八五年，開始全國統一成人高考，我轉向文科。由於跳過了“農”門，生活得到改善，神經衰弱略有好轉，稍加努力，就以超過錄取線三十四分的成績撞進了都江教育學院（後併入成都大學）中文函授班，成為大學中的一名“雜牌軍”，“圓”了一個永遠殘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