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9月, 我在日記裡寫下“時不我待, 勤則成, 萎則敗”之類的話, 想要激勵自己讀書, 激勵自己學習。 但那時, 理性的推力已不大管用了, 我很想放棄, 因為一直看不到希望, 我的情緒總是很激昂, 總是很憤怒, 從靈魂深處感到窒息, 心定不下來, 那時我覺得, 如果再這樣下去, 我一定會瘋掉的。 而且我很快就滿三十歲了, 還沒有看到文學上的出路, 實在不想那樣下去了。
破除最後一個執著
10月, 我終於下定決心, 放下文學, 不想當作家了。 我只想好好禪修。 我不能讓夢想毀了自己, 也不能讓夢想毀了我的家庭。
不過,
做出這個決定時, 我進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階段:破除最後一個執著。
需要說明的是, 做出那決定的瞬間, 其實我還沒有真正地放下。 突然沒了目標的我, 一方面感到很輕鬆, 另一方面, 又陷入了一種失重感。 在《無死的金剛心》中我寫過這種感覺: 在離開本波寺院時, 瓊波浪覺忽然有了一種無著無落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沒有了依附。 正是在那個瞬間, 他忽然明白了為啥人們需要宗教, 為啥需要一種靈魂的依怙, 為啥人總是要苦苦地追求一種形而上的東西。 他說, 宗教定然源於這種無依無靠的孤獨感。 他覺得自己忽然被拋入了陌生。 雖然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放下一切, 修煉人格
這也是我必須克服的心理關卡。 因為, 這時我會出現兩種選擇:第一, 再一次拾起文學夢;第二, 昇華人格, 消除欲望, 放下對過去的牽掛, 放下對未來的擔憂, 讓心安定下來, 讓心大起來, 讓自己擁有大愛和智慧。 我堅決地選擇了第二條路。 我決定放下一切, 修煉人格。 我每天誦《金剛經》。 經裡那種無我的慈悲一天天薰染著我, 讓我的心變得安詳, 讓我的心變得清涼, 讓我一天天沒了貪婪,
我的文學實現了一個超越
我讀了很多俄羅斯文學作品, 也讀了海明威的一些小說, 它們很快變成了我的營養。 每天, 我都像飽乳的嬰兒那樣, 安然入睡。 於是, 在1993年11月的某一天, 《新疆爺》便不期而至了。 看過《新疆爺》的朋友會發現, 我的文學實現了一個超越。 那篇小說, 沒有太多的情節, 主要就是在寫人。 但是, 因為我筆下的人物有著飽滿的靈魂, 顯得非常鮮活, 所以那小說像浸過生活之水的玉石一樣, 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許多人都說, 新疆爺就像一個活在人們身邊的老人,雖然他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品格和智慧,但是他的質樸,讓他顯得非常真實。有人還說,那小說,就像是一縷清風,足夠真誠的讀者,甚至能從那風中,嗅到淡淡的清香。
《新疆爺》剛發表的那時,獲得了甘肅省“華浦杯”短篇小說大賽的二等獎,不過,它沒有形成《長煙落日處》那樣的轟動效應。直到2008年,法國的一位漢學家才發現了它,2012年,英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衛報》也將其全文翻譯發表,認為是當代中國最優秀的五部短篇小說之一。其實,對這效果,我並不在意。我僅僅是享受寫的過程。我知道,一切都是一場遊戲,有沒有人鼓掌,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新疆爺》裡的那個老人,雖有生活原型,又何嘗不是我心靈的另一種顯現呢?文字就像一面鏡子,它永遠高不過作者的心。放下文學的那段時間裡,我將生活的重心轉向了修行,生活習慣也從節食改成了過午不食,我只吃早飯和午飯。讀書的時間依然很多,還是以托爾斯泰的小說為主,長篇和中短篇都看,但寫作的時間少了。我不再逼著自己寫作,應酬也少了,但經常外出採訪。
回到家,我就整理採訪錄音,有感覺了,就寫成小說,平時大多練筆。不過,自從寫出了《新疆爺》之後,靈感就成了我心靈的常客。短短的一周內,我就寫出了五六個短篇小說,如《黃昏》《磨坊》《丈夫》等,全都非常精彩。
《掘墳》也是一夜間完成的,它的文字感覺已經非常成熟了,後來被編入人民文學出版社的《21世紀年度小說選:2002短篇小說》,後來又成了《白虎關》的一部分。表面看來,我的放下夢想,似乎是命運的轉機,而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我的放下,不是放棄。那時的我,有點像佛陀結束六年苦修,走入中道而證悟。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他證悟前的六年。要知道,如果沒有前面六年的嚴格訓練,佛陀就沒有那麼強的定力,他的進取心和嚮往心,就有可能被舒適的生活所消解,那麼,他就不可能實現破執。我也是這樣。如果沒有苦苦追求的作家夢,我定然不會將所有精力都集中于禪修和寫作,不會讀那麼多書,不會堅持練筆,不會到處去採訪。那麼,我就不會有後來的學養和視野,也不可能寫出“大漠三部曲”們。所以,我走過的那條路雖然漫長,雖然曲折,雖然痛苦,卻是我必須走的。只有走過了那條路,我才能一天天成長,才能一天天放下,才能一天天成熟。正如,表面上,那些逆行菩薩雖然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卻反而成了我的助緣一樣。如果沒有他們對我的刺痛,早年的我就有可能輸給惰性,沉醉于一種舒適的生活,而不會一直想要突破自己,尋找另一種可能性了。追求真理的路一向都不是平坦的真理的實踐者也罷,真理的擁護者也罷,真理的傳播者也罷,都必須有承擔痛苦的勇氣。只有不怕大痛苦的人,才可能有大擔當。害怕痛苦的人,即使多麼嚮往偉大,也只能說說空話,他是不可能承擔一些東西的。因為,他沒有相應的智慧和心量,也沒有相應的力量。不過,了義地看來,這世上,其實是沒有痛苦的。1993年的我,已經接近開悟了。我很清楚,當我還是一條小溪的時候,是不可能流出大海的。所以,一切壓力都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種隨緣的喜悅和快樂。我已經不會受到任何誘惑而偏離我的軌道了。我仍然對時間抓得很緊,知道自己當下該做什麼,也能全身心地投入去做。世界上的一切,在我眼中,只是營養,而不是枷鎖了。我仍在剝自己心上的鱗。我仍然像過去那樣,從自己心上,把惡俗卑劣的鱗甲一片一片地剝下來,有時,真是血肉模糊了,但我總能繼續剝,以便讓自己儘量完美一些。我是一個充滿了缺點和毛病的人,我的心裡,也曾有過很多污垢和瑣屑,我也做過很多傻事。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僅僅是因為不斷自省,真心懺悔,一直嚮往,從不自暴自棄。
我知道,只要自己的心足夠強大,外部的困境就會很快過去。我知道,心靈的困境源於糾結所導致的錯亂行為,其源頭,是心的愚昧,只要消除愚昧,證得智慧,困境就會過去。真正阻撓你的,並不是你的卑瑣和渺小,而是你那顆時時想要放棄的心。
抬頭挺胸地向前走
托爾斯泰有過一段荒淫的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一個賭徒,但他們又是真心嚮往善美的,他們不斷懺悔,才能走進人性的最深處,洞悉人類那種善惡交織的複雜情感,他們的文字,才能展現出史詩般的博大與豐富。那豐富不是別的,正是人性深處的淚與笑、真誠與虛偽、卑鄙與偉大——而那諸多的糾纏不休,又何嘗不是一體的兩面呢?所以,哪怕我們背負著心中的十字架,也要抬頭挺胸地向前走。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能阻止我們這麼做的,只有心靈的自私、固執和愚昧。
新疆爺就像一個活在人們身邊的老人,雖然他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品格和智慧,但是他的質樸,讓他顯得非常真實。有人還說,那小說,就像是一縷清風,足夠真誠的讀者,甚至能從那風中,嗅到淡淡的清香。《新疆爺》剛發表的那時,獲得了甘肅省“華浦杯”短篇小說大賽的二等獎,不過,它沒有形成《長煙落日處》那樣的轟動效應。直到2008年,法國的一位漢學家才發現了它,2012年,英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衛報》也將其全文翻譯發表,認為是當代中國最優秀的五部短篇小說之一。其實,對這效果,我並不在意。我僅僅是享受寫的過程。我知道,一切都是一場遊戲,有沒有人鼓掌,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新疆爺》裡的那個老人,雖有生活原型,又何嘗不是我心靈的另一種顯現呢?文字就像一面鏡子,它永遠高不過作者的心。放下文學的那段時間裡,我將生活的重心轉向了修行,生活習慣也從節食改成了過午不食,我只吃早飯和午飯。讀書的時間依然很多,還是以托爾斯泰的小說為主,長篇和中短篇都看,但寫作的時間少了。我不再逼著自己寫作,應酬也少了,但經常外出採訪。
回到家,我就整理採訪錄音,有感覺了,就寫成小說,平時大多練筆。不過,自從寫出了《新疆爺》之後,靈感就成了我心靈的常客。短短的一周內,我就寫出了五六個短篇小說,如《黃昏》《磨坊》《丈夫》等,全都非常精彩。
《掘墳》也是一夜間完成的,它的文字感覺已經非常成熟了,後來被編入人民文學出版社的《21世紀年度小說選:2002短篇小說》,後來又成了《白虎關》的一部分。表面看來,我的放下夢想,似乎是命運的轉機,而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我的放下,不是放棄。那時的我,有點像佛陀結束六年苦修,走入中道而證悟。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他證悟前的六年。要知道,如果沒有前面六年的嚴格訓練,佛陀就沒有那麼強的定力,他的進取心和嚮往心,就有可能被舒適的生活所消解,那麼,他就不可能實現破執。我也是這樣。如果沒有苦苦追求的作家夢,我定然不會將所有精力都集中于禪修和寫作,不會讀那麼多書,不會堅持練筆,不會到處去採訪。那麼,我就不會有後來的學養和視野,也不可能寫出“大漠三部曲”們。所以,我走過的那條路雖然漫長,雖然曲折,雖然痛苦,卻是我必須走的。只有走過了那條路,我才能一天天成長,才能一天天放下,才能一天天成熟。正如,表面上,那些逆行菩薩雖然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卻反而成了我的助緣一樣。如果沒有他們對我的刺痛,早年的我就有可能輸給惰性,沉醉于一種舒適的生活,而不會一直想要突破自己,尋找另一種可能性了。追求真理的路一向都不是平坦的真理的實踐者也罷,真理的擁護者也罷,真理的傳播者也罷,都必須有承擔痛苦的勇氣。只有不怕大痛苦的人,才可能有大擔當。害怕痛苦的人,即使多麼嚮往偉大,也只能說說空話,他是不可能承擔一些東西的。因為,他沒有相應的智慧和心量,也沒有相應的力量。不過,了義地看來,這世上,其實是沒有痛苦的。1993年的我,已經接近開悟了。我很清楚,當我還是一條小溪的時候,是不可能流出大海的。所以,一切壓力都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種隨緣的喜悅和快樂。我已經不會受到任何誘惑而偏離我的軌道了。我仍然對時間抓得很緊,知道自己當下該做什麼,也能全身心地投入去做。世界上的一切,在我眼中,只是營養,而不是枷鎖了。我仍在剝自己心上的鱗。我仍然像過去那樣,從自己心上,把惡俗卑劣的鱗甲一片一片地剝下來,有時,真是血肉模糊了,但我總能繼續剝,以便讓自己儘量完美一些。我是一個充滿了缺點和毛病的人,我的心裡,也曾有過很多污垢和瑣屑,我也做過很多傻事。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僅僅是因為不斷自省,真心懺悔,一直嚮往,從不自暴自棄。
我知道,只要自己的心足夠強大,外部的困境就會很快過去。我知道,心靈的困境源於糾結所導致的錯亂行為,其源頭,是心的愚昧,只要消除愚昧,證得智慧,困境就會過去。真正阻撓你的,並不是你的卑瑣和渺小,而是你那顆時時想要放棄的心。
抬頭挺胸地向前走
托爾斯泰有過一段荒淫的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一個賭徒,但他們又是真心嚮往善美的,他們不斷懺悔,才能走進人性的最深處,洞悉人類那種善惡交織的複雜情感,他們的文字,才能展現出史詩般的博大與豐富。那豐富不是別的,正是人性深處的淚與笑、真誠與虛偽、卑鄙與偉大——而那諸多的糾纏不休,又何嘗不是一體的兩面呢?所以,哪怕我們背負著心中的十字架,也要抬頭挺胸地向前走。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能阻止我們這麼做的,只有心靈的自私、固執和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