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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館品藻錄·吳曉鈴

范旭侖 學者, 美國

吳曉鈴(1914-1995)小錢鍾書先生三齡, 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中國文學系當助教時, 想會碰見或聽說外國語文學系的錢默存教授。 一九五七年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文學研究所中國文學部三級研究員(《鄭振鐸日記》一九五七年一月十三日:“五時許, 何其芳偕錢鍾書來。 談吳曉鈴轉所事”), 和錢先生同事。 一九五八年同為國務院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成員(《鄭振鐸日記》一九五八年一月三十一日:“二時半, 到文學研究所, 參加科學規劃委員會的整理、重印古籍小組的文學方面的座談會。

到者有齊燕銘、錢鍾書、何其芳、王伯祥、余冠英、徐調孚、金燦然、吳曉鈴諸人。 談至五時半散”), 同編《中國文學史》(《鄭振鐸日記》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九時許, 吳曉鈴、何其芳、毛星、錢鍾書、范甯、余冠英、王伯祥來, 在此討論編纂《中國文學史》事。 並在此午餐。 二時許去”), 同任《紅樓夢研究集刊》顧問。 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編輯委員會錢先生為顧問, 吳曉鈴為委員。 同病而歿。

歌德《慧語集》(Spruchw eisheitin V ersundProsa)有俊句:“致饋於母, 意在其女。 ”(D er M utterschenk‘ich, D ieT ochterdenk’ich.)錢先生筆記連類納博科夫(N abokov)小說《洛麗塔》(Lolita)(I w ouldm anagetoevokethechildw h ile caressin g th em other)、D ay- L ew is自傳T h e B u ried D ay (Myfatherw as aw idow er;andm anyof thespinstersin theparish dearlybe-lieved that thebest w ayto his heart w as throughhis son‘s stom ach.), 也不忘回向日常社交生活, 於切己之情景會心———

范、吳、李之于謝, 則饋女而思母也。

范甯、吳曉鈴、李乃仁思謝蔚英也。

文學研究所的資料室主任是吳曉鈴, 圖書室主任是范甯(1916- 1997),

圖書管理委員會由錢鍾書、李健吾、王伯祥、范甯、汪蔚林等組成, 錢鍾書、汪蔚林為召集人。 徐公恃《古代組老先生印象記》(《新文學史料》二〇〇三年五月號):“范甯先生性格非常隨和, 又喜歡說話, 所以誰都跟他談得來。 ”荒蕪《麻花堂集》冠以作者自傳:“荒蕪, 原名李乃仁, 一九一六年生。 一九五六年冬調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一九六〇年底返京, 在文學所內當一名資料員。 一九七八年落實政策, 被調到社會科學院外文研究所。 ”謝蔚英《憶興華》道及吳曉鈴。

錢先生好施, 當然也“饋女”。 吳興華女兒說:“在中關園, 錢伯伯是我家座上客。 他們一家經常於傍晚在小樹林一帶散步, 途經我家門前, 錢伯伯常會駐足, 讓妻女先行離去。 每次錢伯伯來訪, 都會在父親的書房中坐上一兩個小時……那時母親每天與錢伯伯等一起在學部大院裡勞動。

錢伯伯幾次趁看管人員不注意時悄悄對母親說:”蔚英, 生活上有困難儘管告訴我, 千萬別客氣。 ‘寥寥數語使母親難以自製, 淚如泉湧。 其時錢伯伯自己也是自身難保, 卻還惦記著我們一家。 雖然母親一再說生活沒問題, 錢伯伯一家仍多次雪中送炭。 從幹校返京後, 我家有幸與錢伯伯家成為緊鄰……每逢回京登門拜望, 他們都如見到久別重逢的女兒般高興, 立即放下手頭書卷, 與我聊天, 問寒問暖。 錢伯伯經常與我談及父親, 為其生不逢時、英年早逝而惋惜不已。 記得錢伯伯曾說父親是他的鍾子期, 慨歎’鍾期既逝, 奏流水為何人‘。 他送了一套《管錐編》給我,
並題了字。 “(吳同《追憶錢鍾書伯伯的點滴往事》, 見張曉嵐等編《北大老宿舍紀事》)文學所舊藏《蠡勺編》流落書肆, 借書卡簽署者:一九六二年五月三日謝蔚英, 一九七八年二月十三日錢鍾書。 吳同若知, 必為”我記得錢伯伯對父親說:“吳興華, 你可真了不起, 你不到二十歲就已經超過我了’”(溫天一《打撈吳興華:一個被遺忘的天才》, 《中國新聞週刊》二〇一七年三月二十四日第七九七期)注上一筆。 其“母”亦曰:“我家拮据窮困。 他們夫婦倆對我極為同情, 錢先生多次問我:”蔚英, 你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後來, 他們還是變著法兒幫助我, 楊先生藉口抄《堂吉訶德》譯稿, 找我只有小學程度的大女兒吳同幫她抄, 而且每每抄了一段後,
楊先生總要付給數倍的報酬。 “(謝蔚英《和錢鍾書做鄰居的日子》, 《北京晚報》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六日)”楊“一作”錢“:”錢先生對於我們家一直很好。 當時我的大女兒十幾歲, 從兵團回來之後沒有工作, 錢先生就讓她幫著抄一些東西, 變相給我們一些幫助。 “(陳遠《消逝的燕京》第一二四頁錄謝蔚英口述)

謝蔚英小錢先生十八歲。 前舉紀念文又雲:“一九五六年我也調到文學所工作, 負責西文圖書的整理編目。 錢先生每到所必到圖書室找我借書, 並建議去訂購一些英、法、意文圖書。 我工作比較熟練, 錢先生想看的書我都及時給他找到, 他對我的工作和業務一直予以肯定和鼓勵。 每次他除了給我們講解一些古今中外的文學外, 也常能平易近人地聊聊家長里短, 使我們感到他很易接近……我們從河南幹校返京,又碰巧和錢先生同住七號樓樓下,共用一個水池和廁所。後來錢先生搬走了,我於一九七八年和燕大同學李天生結婚,和錢先生來往就少了。”張佩芬《偶然欲作最能工》(《上海書評》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六十年代中期在文學所借書處謝蔚英書桌前(美麗的吳興華夫人當時任出納員,吳曉鈴先生也常在這裡出沒),文俊遇到錢先生大談IanF lem ing與007”;李文俊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五日在商務印書館集會上發言:“謝蔚英南方人,容貌姣好。吳曉鈴、錢先生乘借還書常去她那裡閒聊打趣,博美人一粲。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李文俊《楊絳先生的“解放”》(《萬象》二〇一二年三月號):“朱狄有一次向錢先生請教一個英語上的問題。錢先生笑答道:”這樣的問題還來問我,你去問謝蔚英就可以了。‘其實錢先生是實話實說,並非’搭架子‘。因為吳興華夫人謝蔚英的英語水準確實不低,她燕大畢業,在文學所圖書資料室做管理工作,英語偵探小說一本本接著看,比我閱讀速度快得多了。“錢碧湘《天降難得之才,唯恒持者大成》(《中國社會科學報》二〇一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錢先生告訴我,所裡有位女士,早年是名校名花,自然比別人更不耐寒,直凍得雙頰泛紫,花容失色。錢先生打比方說:一隻紅蘋果,凍成一隻爛蘋果。“那位女士准是謝蔚英———自然也是名”所“名花。宋以朗口述、陳曉勤采寫《吳興華是另一個錢鍾書》(《南方都市報》二〇一三年三月十九日):”為什麼李文俊說她是美人呢?吳興華在一九五一年寫信給爸爸,曾提及當時還是女朋友的謝蔚英,說她是’燕京校花‘。“”凍“者,”摧殘“(錢鍾書《柳文指要》筆記)也。”家是一切苦惱住處“(《管錐編》論徐陵文引佛經),”苦“之佳箋的解也。

陳駿濤一九七二年四月諭妻書:“文學所又發生了幾樁‘事件’,你總是擔心我也捲進了什麼‘事件’,這也是情有可原的。我在這裡再一次重申:我沒有捲進任何一樁桃色事件中。”(見陳墨《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六六頁)大可三反,“讓想像有事可做”(leavessom ew orkfor the im agination)。楊絳《洗澡》就寫圖書室管理員方芳“情欲旺盛”的趣事。和彼姝者子綽趣取笑,也讓人想起《洗澡》:管理員姚宓那麼美,許彥成過不了三天兩天就上圖書室,“他們偶爾談論作家和作品,兩人很說得來”;而杜麗琳總在監視著。

吳曉鈴自述,一九六六年後參加勞動,打掃球場:“俞平伯先生、吳世昌兄、錢鍾書兄和我,黃河為界,畫地分封,各據四分之一,像《空城計》裡西城老兵似的,壁壘分明地掄掃帚爆土揚塵。”此吳曉鈴《居京瑣記》之痛史也。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一日,錢先生和吳曉鈴同入第五連先遣隊,下放河南五七幹校。同人記得兩人間的故事多在此時。

何西來《追念錢鍾書先生》(《人民日報》二〇一〇年九月八日):“我們先到羅山縣原先一個勞改農場住下來,分配錢先生和吳曉鈴先生燒鍋爐,負責供應大家喝開水。鍋爐擺在當院,北風一吹,水很難燒開。燒水的活兒雖是不重,但沒完沒了,熬人。文學所百十口人,再加上家屬,都要喝水。還有人不自覺,偷偷接了水洗洗涮涮,這就更增加了兩位老先生的苦累。雖說兩人可以輪換著幹,但用完一鍋又一鍋,一天下來著實累得夠嗆。到鍋爐打水的人,總見錢先生無奈地陰沉著臉,鼻翼兩側常見因填煤捅爐子留下的黑暈,一副周倉相。有人說怪話:所有打水的人,都是錢先生的敵人!敵人倒也未必,但錢先生也確實高興不起來。即使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我還是見錢先生在添滿水、加足煤以後,利用水未燒開的這個空間讀比磚頭還厚的外文辭典。”賀黎記何西來語作:“還有人不自覺,去打熱水洗臉洗腳,這種時候兩位老人就會用充滿忿恨的眼光盯著這些人。”《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五二頁:“錢先生為什麼總是燒半開呢?錢鍾書本來這種事就不會做,家務事都是他夫人楊絳還有保姆做的。他有燒開水的理論,實際燒半開。在羅山燒開水的還有蔡儀,他燒得很好。”許志英《東嶽五七幹校》(《收穫》二〇〇六年八月號)謂“燒開水的是錢鍾書與張書明”。么書儀《我所認識的吳曉鈴先生》(《中華讀書報》二〇一四年四月九日):“傳說錢鍾書、吳世昌、吳曉鈴三個人負責燒鍋爐,經常為了鍋爐裡面的水是否燒開爭論不休。”徐公恃《古代組老先生印象記》:“錢先生與吳曉鈴先生一起,先是燒茶爐,後是充當收發員。他們暑天上身一絲不掛,吳先生白皙,錢先生黝黑,相映成趣。”

《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五二頁:“到息縣以後,就分給我錢鍾書、吳曉鈴、吳世昌、范寧這四個老人,開頭可能還有一個勞洪,原名熊白施。我們在一塊,專門管勞動工具、環境衛生、便民服務,還有郵政收發這些雜務。也就是後勤組吧,雖然沒有後勤組這個名義,實際上是一個班的建制。我們六個人,三張雙層床,我當然是睡上鋪了,勞洪好像也睡過上鋪。錢鍾書、吳世昌、范甯、吳曉鈴在下鋪,住了相當長時間。錢鍾書是管收發,跑郵電所,也不是每天跑。郵電所大概有七八裡地吧。吳曉鈴管工具,因為他比較細緻,有條理,工具交回來後,他都擦得乾乾淨淨的。”張建術《魔鏡裡的錢鍾書》(《傳記文學》一九九五年一月號):“錢教授被調去和吳教授共管收發勞動工具,錢司發放,吳管登記。吳曉鈴把做學問的法子用到管工具上,為大小零碎的每一件工具都做了卡片。結果發出去時對,收回時不對,左對右對對不上帳,氣得吳曉鈴跟錢鍾書吵。”

陳駿濤《錢鍾書先生之真性情真人格》(《作家》一九九九年三月號)又雲:“有時晚間便聚在一處聊聊‘食經’,吳曉鈴先生總是‘龍首’,他不僅有理論,而且能實踐,但吳教授的理論間或也有難以自圓之處。此時站在一旁觀場的錢教授便插上一兩句,點出其破綻,弄得吳教授啞口無言。此時大家便哈哈大笑。但誰都知道錢教授只是口頭理論家,他于烹調術純屬‘指手畫腳派’,從未或極少親自實踐過。他之精於烹調理論者,乃在於博聞強記讀菜譜也。幾個能人還不時到河溝和野地裡去抓抓鱔魚、套套野兔,吳教授常能親臨指導,甚至赤膊上陣,與隊友品嘗勝利果實,而錢教授則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錢吳二位性格之不同。‘錢吳之爭’時常由性格之異而起。吳曉鈴先生平時說話———特別是說到興奮的時候———喜歡用手指著對方。吳世昌先生看不慣,有一次也用手指著吳曉鈴說:”你以為你的手比梅蘭芳的還要好看嗎?‘這一下把吳曉鈴給氣得不行,半天說不出話來。吳世昌平時說話聲音既尖又細,尤其在激動的時候,這次更是如此。錢先生一直躲在蚊帳裡看書,此時卻猛不丁地冒出一句:“世昌,你說曉鈴的手比梅蘭芳的手還要好看,我看你的嗓子比梅蘭芳的嗓子還要好聽呢!’這一來又把吳世昌給噎住了。這樁趣事既說明了三位先生性格之異同,也表現了錢先生在這類場合比起別人來總要顯得智高一籌。”陳駿濤《幹校歲月》(《山西文學》二〇〇三年十二月號)作概論:“吳曉鈴直率,錢鍾書幽默;吳曉鈴外向,錢鍾書含蓄;吳曉鈴隨和,錢鍾書挑剔;吳曉鈴性喜交友,錢鍾書崇奉淡泊;吳曉鈴熱心公益之事,錢鍾書專注分內之事。用個不盡恰當的說法,如果說吳曉鈴是個布衣的話,那麼錢鍾書則是個智者。”

吳曉鈴當時在一信中說:“我連已有其芳、平伯、世昌、子書四人退學返京。你的對頭錢鍾書是郵遞員,每天念洋文字典,十八天寫給老婆‘鬼子薑’廿二封信。與我合作燒鍋爐時從未碰過一次爐子,只是在我晚間封火通一個火眼時連連叫‘好’不止而已。我這才認識到什麼叫做‘頑固不化’了。”(《中華讀書報》二〇一七年三月一日孟向榮《一位漸被遺忘的真學者》引吳一九七一年「訛作一九七四年」三月十八日致黃肅秋書)翌年錢先生複陳駿濤書:“自恨無範老之情報網,不能講得活龍活現、有鼻子有眼睛也。吳教授曾向留守人員作講用,微聞國務院大會未選中,故另一吳教授比之為‘只中進士,未點翰林’。講後普遍反應是‘使人覺得文飾,不樸素’,甚至說‘搞文學的人結習難改’。”(見陳駿濤《特殊年代裡的幾封書信》)一若接箭還射。

菊芋(He lian th u stuberosus),又名洋薑、鬼子薑.“鬼子薑”者,以諧音為雙關之廋詞也。愛之贊為“兼有科學家頭腦和藝術家氣質,充滿智慧,急中生智,靈機一動”(吳學昭《聽楊絳談往事》第三〇二頁),憎之譏為“極有心機”,“儘量發射狐媚之氣”,“一向都是出了名的說謊話的能手”(肖鳳《回眸》,《長城》一九九七年七月號)。譽毀天淵,實為一事,皆“鬼子薑”之謂也。

使我們感到他很易接近……我們從河南幹校返京,又碰巧和錢先生同住七號樓樓下,共用一個水池和廁所。後來錢先生搬走了,我於一九七八年和燕大同學李天生結婚,和錢先生來往就少了。”張佩芬《偶然欲作最能工》(《上海書評》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六十年代中期在文學所借書處謝蔚英書桌前(美麗的吳興華夫人當時任出納員,吳曉鈴先生也常在這裡出沒),文俊遇到錢先生大談IanF lem ing與007”;李文俊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五日在商務印書館集會上發言:“謝蔚英南方人,容貌姣好。吳曉鈴、錢先生乘借還書常去她那裡閒聊打趣,博美人一粲。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李文俊《楊絳先生的“解放”》(《萬象》二〇一二年三月號):“朱狄有一次向錢先生請教一個英語上的問題。錢先生笑答道:”這樣的問題還來問我,你去問謝蔚英就可以了。‘其實錢先生是實話實說,並非’搭架子‘。因為吳興華夫人謝蔚英的英語水準確實不低,她燕大畢業,在文學所圖書資料室做管理工作,英語偵探小說一本本接著看,比我閱讀速度快得多了。“錢碧湘《天降難得之才,唯恒持者大成》(《中國社會科學報》二〇一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錢先生告訴我,所裡有位女士,早年是名校名花,自然比別人更不耐寒,直凍得雙頰泛紫,花容失色。錢先生打比方說:一隻紅蘋果,凍成一隻爛蘋果。“那位女士准是謝蔚英———自然也是名”所“名花。宋以朗口述、陳曉勤采寫《吳興華是另一個錢鍾書》(《南方都市報》二〇一三年三月十九日):”為什麼李文俊說她是美人呢?吳興華在一九五一年寫信給爸爸,曾提及當時還是女朋友的謝蔚英,說她是’燕京校花‘。“”凍“者,”摧殘“(錢鍾書《柳文指要》筆記)也。”家是一切苦惱住處“(《管錐編》論徐陵文引佛經),”苦“之佳箋的解也。

陳駿濤一九七二年四月諭妻書:“文學所又發生了幾樁‘事件’,你總是擔心我也捲進了什麼‘事件’,這也是情有可原的。我在這裡再一次重申:我沒有捲進任何一樁桃色事件中。”(見陳墨《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六六頁)大可三反,“讓想像有事可做”(leavessom ew orkfor the im agination)。楊絳《洗澡》就寫圖書室管理員方芳“情欲旺盛”的趣事。和彼姝者子綽趣取笑,也讓人想起《洗澡》:管理員姚宓那麼美,許彥成過不了三天兩天就上圖書室,“他們偶爾談論作家和作品,兩人很說得來”;而杜麗琳總在監視著。

吳曉鈴自述,一九六六年後參加勞動,打掃球場:“俞平伯先生、吳世昌兄、錢鍾書兄和我,黃河為界,畫地分封,各據四分之一,像《空城計》裡西城老兵似的,壁壘分明地掄掃帚爆土揚塵。”此吳曉鈴《居京瑣記》之痛史也。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一日,錢先生和吳曉鈴同入第五連先遣隊,下放河南五七幹校。同人記得兩人間的故事多在此時。

何西來《追念錢鍾書先生》(《人民日報》二〇一〇年九月八日):“我們先到羅山縣原先一個勞改農場住下來,分配錢先生和吳曉鈴先生燒鍋爐,負責供應大家喝開水。鍋爐擺在當院,北風一吹,水很難燒開。燒水的活兒雖是不重,但沒完沒了,熬人。文學所百十口人,再加上家屬,都要喝水。還有人不自覺,偷偷接了水洗洗涮涮,這就更增加了兩位老先生的苦累。雖說兩人可以輪換著幹,但用完一鍋又一鍋,一天下來著實累得夠嗆。到鍋爐打水的人,總見錢先生無奈地陰沉著臉,鼻翼兩側常見因填煤捅爐子留下的黑暈,一副周倉相。有人說怪話:所有打水的人,都是錢先生的敵人!敵人倒也未必,但錢先生也確實高興不起來。即使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我還是見錢先生在添滿水、加足煤以後,利用水未燒開的這個空間讀比磚頭還厚的外文辭典。”賀黎記何西來語作:“還有人不自覺,去打熱水洗臉洗腳,這種時候兩位老人就會用充滿忿恨的眼光盯著這些人。”《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五二頁:“錢先生為什麼總是燒半開呢?錢鍾書本來這種事就不會做,家務事都是他夫人楊絳還有保姆做的。他有燒開水的理論,實際燒半開。在羅山燒開水的還有蔡儀,他燒得很好。”許志英《東嶽五七幹校》(《收穫》二〇〇六年八月號)謂“燒開水的是錢鍾書與張書明”。么書儀《我所認識的吳曉鈴先生》(《中華讀書報》二〇一四年四月九日):“傳說錢鍾書、吳世昌、吳曉鈴三個人負責燒鍋爐,經常為了鍋爐裡面的水是否燒開爭論不休。”徐公恃《古代組老先生印象記》:“錢先生與吳曉鈴先生一起,先是燒茶爐,後是充當收發員。他們暑天上身一絲不掛,吳先生白皙,錢先生黝黑,相映成趣。”

《陳駿濤口述歷史》第一五二頁:“到息縣以後,就分給我錢鍾書、吳曉鈴、吳世昌、范寧這四個老人,開頭可能還有一個勞洪,原名熊白施。我們在一塊,專門管勞動工具、環境衛生、便民服務,還有郵政收發這些雜務。也就是後勤組吧,雖然沒有後勤組這個名義,實際上是一個班的建制。我們六個人,三張雙層床,我當然是睡上鋪了,勞洪好像也睡過上鋪。錢鍾書、吳世昌、范甯、吳曉鈴在下鋪,住了相當長時間。錢鍾書是管收發,跑郵電所,也不是每天跑。郵電所大概有七八裡地吧。吳曉鈴管工具,因為他比較細緻,有條理,工具交回來後,他都擦得乾乾淨淨的。”張建術《魔鏡裡的錢鍾書》(《傳記文學》一九九五年一月號):“錢教授被調去和吳教授共管收發勞動工具,錢司發放,吳管登記。吳曉鈴把做學問的法子用到管工具上,為大小零碎的每一件工具都做了卡片。結果發出去時對,收回時不對,左對右對對不上帳,氣得吳曉鈴跟錢鍾書吵。”

陳駿濤《錢鍾書先生之真性情真人格》(《作家》一九九九年三月號)又雲:“有時晚間便聚在一處聊聊‘食經’,吳曉鈴先生總是‘龍首’,他不僅有理論,而且能實踐,但吳教授的理論間或也有難以自圓之處。此時站在一旁觀場的錢教授便插上一兩句,點出其破綻,弄得吳教授啞口無言。此時大家便哈哈大笑。但誰都知道錢教授只是口頭理論家,他于烹調術純屬‘指手畫腳派’,從未或極少親自實踐過。他之精於烹調理論者,乃在於博聞強記讀菜譜也。幾個能人還不時到河溝和野地裡去抓抓鱔魚、套套野兔,吳教授常能親臨指導,甚至赤膊上陣,與隊友品嘗勝利果實,而錢教授則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錢吳二位性格之不同。‘錢吳之爭’時常由性格之異而起。吳曉鈴先生平時說話———特別是說到興奮的時候———喜歡用手指著對方。吳世昌先生看不慣,有一次也用手指著吳曉鈴說:”你以為你的手比梅蘭芳的還要好看嗎?‘這一下把吳曉鈴給氣得不行,半天說不出話來。吳世昌平時說話聲音既尖又細,尤其在激動的時候,這次更是如此。錢先生一直躲在蚊帳裡看書,此時卻猛不丁地冒出一句:“世昌,你說曉鈴的手比梅蘭芳的手還要好看,我看你的嗓子比梅蘭芳的嗓子還要好聽呢!’這一來又把吳世昌給噎住了。這樁趣事既說明了三位先生性格之異同,也表現了錢先生在這類場合比起別人來總要顯得智高一籌。”陳駿濤《幹校歲月》(《山西文學》二〇〇三年十二月號)作概論:“吳曉鈴直率,錢鍾書幽默;吳曉鈴外向,錢鍾書含蓄;吳曉鈴隨和,錢鍾書挑剔;吳曉鈴性喜交友,錢鍾書崇奉淡泊;吳曉鈴熱心公益之事,錢鍾書專注分內之事。用個不盡恰當的說法,如果說吳曉鈴是個布衣的話,那麼錢鍾書則是個智者。”

吳曉鈴當時在一信中說:“我連已有其芳、平伯、世昌、子書四人退學返京。你的對頭錢鍾書是郵遞員,每天念洋文字典,十八天寫給老婆‘鬼子薑’廿二封信。與我合作燒鍋爐時從未碰過一次爐子,只是在我晚間封火通一個火眼時連連叫‘好’不止而已。我這才認識到什麼叫做‘頑固不化’了。”(《中華讀書報》二〇一七年三月一日孟向榮《一位漸被遺忘的真學者》引吳一九七一年「訛作一九七四年」三月十八日致黃肅秋書)翌年錢先生複陳駿濤書:“自恨無範老之情報網,不能講得活龍活現、有鼻子有眼睛也。吳教授曾向留守人員作講用,微聞國務院大會未選中,故另一吳教授比之為‘只中進士,未點翰林’。講後普遍反應是‘使人覺得文飾,不樸素’,甚至說‘搞文學的人結習難改’。”(見陳駿濤《特殊年代裡的幾封書信》)一若接箭還射。

菊芋(He lian th u stuberosus),又名洋薑、鬼子薑.“鬼子薑”者,以諧音為雙關之廋詞也。愛之贊為“兼有科學家頭腦和藝術家氣質,充滿智慧,急中生智,靈機一動”(吳學昭《聽楊絳談往事》第三〇二頁),憎之譏為“極有心機”,“儘量發射狐媚之氣”,“一向都是出了名的說謊話的能手”(肖鳳《回眸》,《長城》一九九七年七月號)。譽毀天淵,實為一事,皆“鬼子薑”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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