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話要說。 ”
“說個鬼， 我的胃就快抽筋了。 ”
阮菁死命拽他的衣角。
“等我說完， 你的胃就舒服了。 ”
嶽翎不由放下筷子， 她發現飛機頭緊隨阮菁的眼神異常溫柔。
李學琛也發現了， 只是幾秒鐘的工夫， 每個人都把筷子放下來。
阮菁驀地緊張起來， 她似乎預感到飛機頭要對她說什麼。
“這個機會我已經等很久了， 本來我想私底下處理這件事， 不過現在我覺得， 當著大家的面說比較有誠意。 ”
他把自己的酒杯重新斟滿， 接著替阮菁倒， 然後突然推開椅子單腳跪地， 把一隻手放在阮菁瑟瑟發抖的膝蓋上面。
屋子裡靜謐極了， 每個人的呼吸刹那間全消失不見了。
“阮菁， 我很抱歉， 一直辜負你的感情。 說實話， 我沒什麼把握你會原諒我， 其實在坐的每個人都知道， 你比我聰明， 知道我心裡想什麼， 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 是我自己沒勇氣面對， 可見， 你所喜歡的那個鐘飛機頭，
“阮菁， 可不可以給那個笨蛋一個機會， 來好好地愛護你， 做一個你希望中稱職的男朋友？如果你願意， 就當著大家的面把這杯酒喝了。 ”
飛機頭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阮菁清醒又恍惚， 她的確知道飛機頭在想什麼， 所以才感到茫然。 她抬起頭來尋找嶽翎的眼睛， 盡最後一點努力想要從那裡面看見一些拒絕的理由， 比如嫉妒、傷感、或是寂寞， 但是， 她的眼睛依舊那麼清澈， 纖塵不染地為她興奮著、感動著。
“快點呐！地上很冷耶！”顧丹忍不住推她。
“讓他多跪一會兒， 誰叫他大過年地惹我哭。 ”
阮菁的眼圈真的很紅， 她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可是沒辦法， 連鼻子也不爭氣地酸起來了。
“能不能先把酒喝了， 等你做了我的女朋友， 有你哭的時候。 ”
“說什麼你！”
阮菁還沒喝完就被嗆到， 一邊猛咳一邊騎在飛機頭身上掐他的脖子， 一桌人哭哭笑笑亂成一團。
“真好， 又多了一對。 ”
顧丹也斟起酒來， 這時候， 阮菁和飛機頭早已親親熱熱地紮成堆。
她不動聲色地將岳翎和李學琛的酒杯也灌滿。
“李學琛， 飛機頭和阮菁都提前喝交杯酒了， 我們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顧丹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新鮮愛情感染了， 滿腹柔情地依偎在李學琛的身邊。
“我們……”李學琛本能地壓低嗓音， 希望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表示什麼？”
“接吻呐！我要你吻我， 現在就要。 ”
顧丹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好！好！好！”阮菁第一個反應過來，
“岳翎， ”顧丹對她意味深長地舉了舉酒杯， “看來今天， 你是註定要當見證人了。 ”說完， 就半陶醉半羞怯地閉上雙眼， 轉過臉來仰起脖子， 大方地等待著李學琛的行動。
李學琛覺得顧丹的嘴唇亮得刺眼， 正不斷熔鑄著他心頭的那把鎖， 他以為背後有誰可以做些什麼， 幫他抵擋一下， 可是， 沒有， 什麼也沒有， 甚至連一丁點灼熱的受傷也感受不到， 正望著他們的那雙清澈的眸子裡， 一片空白。
於是， 鎖就這麼喀嚓一聲， 輕而易舉地掉到了地上。
李學琛俯下頭， 飛快地在顧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桌面上立刻掀起一陣敲打碗筷的噪音。
“今天是個幸福的好日子， 嶽翎， 我們也來幹一杯， 為了祝福贏得愛情。
顧丹友善地對嶽翎微笑， 再次把杯子舉起來。
“別喝了， 吃飯吧。 ”
李學琛想把嶽翎的酒杯收起來， 嶽翎突然伸手攔截了他。
“要喝， 這杯是一定要喝的。 ”
她爽快地把杯子斟滿， 和顧丹碰了杯， 一飲而盡。
“你們慢慢吃， 我去看看魚頭湯好了沒。 ”
嶽翎隨便往嘴裡塞了幾口菜， 不一會兒， 香噴噴的魚湯就端了上來。
“我的天， 這湯太棒了， 要鮮死人的。 ”
阮菁覺得唇齒之間蕩漾著一股奇異的溫暖， 忍不住又多盛了一碗， 就在這時， 她察覺到嶽翎右手的食指上多出一塊創可貼。
“嶽翎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 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
李學琛幾乎立刻就掉轉了目光。
可是， 她卻熟視無睹， 依舊細細品嘗湯的味道。
“真的很好喝， 怎麼樣， 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她爽朗地笑，眼裡盡是滿足。
吃完飯，四個人一邊看文藝晚會一邊打牌，阮菁和飛機頭從頭贏到尾，實在沒什麼意思，於是，十點多就早早散了場。
外頭冷極了，李學琛和嶽翎把他們送到院子裡就準備回去，飛機頭要送阮菁回家，李學琛則交代顧丹到家後打個電話過來。
三個人走到巷口的路燈下才分手，顧丹對阮菁說了聲恭喜，可是望著飛機頭的目光卻明顯地帶著怨怒的痕跡。
飛機頭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懦弱，他決定放棄岳翎對顧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背叛？
“你有沒有覺得顧丹今天說話怪怪的？”
顧丹一走，阮菁就忍不住問飛機頭。
“當她放個屁不就得了？”
阮菁立刻板起面孔。
“我說你說話就不能斯文點，一天到晚這個屁那個屁的，有完沒完？”
“我就這樣兒，愛不愛隨你！”
飛機頭雙手往口袋裡一插，縮緊脖子掉頭就走，阮菁突然從背後撲了上去，牢牢攀住了他的臂膀。
“你幹什麼？”
“別動，我想聽聽你肚子裡嘰嘰咕咕講些什麼鬼話。”
“神經病！那是我的腸胃在忙著消化。”飛機頭有些不耐煩。
“噓…..”阮菁緊貼著他，好像真的聽到了什麼。
“它說，你的心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愛我。”
飛機頭感到胸口很熱，連手心也漸漸暖起來，他轉過身，把阮菁摟在懷裡抱了一會兒，然後捧起她的腦袋，擺正她的臉。
“你幹什麼？”
“別動，我有件事忘了做。”
“你又要……”
阮菁沒來得及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就被飛機頭吻了個正著，那一刻，她真想哭。
這個時候，李學琛正在新屋的廚房裡洗碗。
嶽翎站在陽臺上對他喊：“下雪了！下雪了！”
李學琛把餐具收拾乾淨，拿起沙發上的毛毯走出去。
嶽翎裹緊毯子，開心地把手伸進細雪裡，李學琛忽然發現，嶽翎大拇指的關節上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一顆凍瘡。
“進去吧，會凍壞的。”
“沒關係，你陪我看一會兒，上海的冬天從來都不下雪，真沒勁。”
李學琛只好把她的手拖回來使勁地搓。
這時，遠處有焰火升起來，10年的鐘聲敲響了。
“真漂亮！”嶽翎揚起頭，眸子亮晶晶地眺望漫天絢麗的圖案。
李學琛沒見她臉上有過那麼高興那麼富足的表情，不曉得應該如何去附和。
“喜歡這裡麼？”李學琛問她。
“喜歡。這裡有團聚、有朋友、有愛情、有焰火，還有……”
“你！”
她望著他，撒嬌似地樂，甜美得讓他心悸。
“李學琛，你還像小時侯一樣愛我麼？”
她的手離開了他的掌心，穿過他的腋窩，停留在肘部，慢慢地把臉靠上去。
“當然。”
“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你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我麼？”
“我們不會分開的。”
“會的，將來，等你和顧丹結婚的時候，我們就要分開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若是老了，運氣不好，我比你先走一步呢？”
“我老覺著，我是一個不會活太久的人。”
李學琛的手變涼了，徹骨的涼，好像突然結成一塊冰。
嶽翎下意識地握住他，緩緩地，緩緩地讓他暖和起來。
“如果真的這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李學琛用一種深沉的，仿佛在她的骨髓上雕刻的聲音回答道。
“別這麼說。雖然我們血脈相通，可是我自幼輕若鴻毛，而你卻與眾不同，說不定命中註定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到時候，只要你還認得我，你的小孩還肯叫我一聲姑姑，我就心滿意足了。”
“想得也太遠了。”李學琛哭笑不得。
“不遠，不遠，你瞧，我不是一轉眼就長大了？時間是過得很快的，當我們還在說將來的時候，將來早就悄悄溜到邊上了。”
嶽翎的語音很平靜很安祥，可是，李學琛卻覺得好傷感，不是一般的傷感，而是生離死別似地難受。
他們彼此靠著，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煙花不再跳躍，這時，嶽翎說她冷了，獨自回屋去睡覺。
李學琛一個人站在陽臺上仰望天幕，期待著還有焰火會突然再升起來，可是，奇跡沒有出現，雪越下越大，把整個上海城白皚皚地籠罩起來。
很快，李學琛也感到了寒冷，他把右手夾在左腋下，想體會一下嶽翎在他身上留下的余溫，可是，那裡冰涼冰涼的，什麼溫度也沒有，李學琛的身體突然錐心刺骨地疼痛起來，一陣接一陣，叫人無法忍受。
他意識到有東西從他的眼角落下來，速度很快，一顆接一顆，連續不斷地從臉上熱乎乎地下滑，他被自己嚇到，卻束手無措完全阻止不了，於是，只好孤獨地矗立在陽臺上，默默地等待著它和疼痛一起，向塵世間、任何一處無人問津的角落緩慢地流去……
6月，嶽翎一個人到青浦澱山湖去玩。
她對李學琛說，那地方美極了，很適合集體旅遊。
嶽翎不在的日子，家裡異常冷清，李學琛沒辦法適應這種感覺，於是，他把自己關進辦公室裡，專心準備策劃書，身邊帶著嶽翎剛完成的小說，睡不著的時候可以翻翻。
幾乎每個人都在為工作忙碌，飛機頭跳槽了，已經被一家廣告公司錄用，處於事業上升的狀態，阮菁焦急地等待著電視臺的通知，如果順利，馬上就要入台裡的國際部實習。至於顧丹，決戰的時刻也已迫在眉睫，全國小說新人獎進入最後的評審階段，誰能脫穎而出誰就能成為文壇眾人矚目的新星。
除了比賽，還有一件事困擾著顧丹。
她開始思索關於未來的計畫。
顧丹所指的未來，當然是必須和李學琛聯繫在一起的，這一點，她從來不曾懷疑過，尤其和嶽翎談話以後。
顧丹覺得那些一直不便啟齒，但確實即將影響到他們未來的問題必須在此之前得到妥善的解決，否則，任何計畫都是華而不實的虛設，不知道李學琛心裡怎麼想。
事實是，李學琛什麼也沒想，甚至連考慮一下的念頭也沒有。這些天，他第一次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閱讀了嶽翎的小說，他表達不出對那些文字的震驚和感悟，腦子裡想的只有如何幫助嶽翎完成她沉澱已久的夢想——讓這些如沙石般細膩強勁的文字華麗地浮出海面，變成一顆顆璀璨的鑽石。
於是，當嶽翎正流連在澱山湖的藍天碧水、綠野田園中時，李學琛卻攜著她的手稿和顧教授一起坐在一家咖啡館裡。
顧教授一直有預感，這孩子總有一天會主動和她聊聊關於顧丹的事，她決定趁此機會把出國深造的事和他溝通溝通，接下來，一切就會照著她和妻子打算的那樣順利地進行下去。
“其實，我也有事要和你聊。”
“哦？那您先說。”
“沒關係，先聽你說。”
顧教授和藹可親地對李學琛微笑：“你不是說有事要拜託我麼？”
李學琛從包裡拿出嶽翎的手稿。
“能不能幫我看看這篇小說。”
“誰寫的？你朋友麼？”
“是我妹妹。”
“你是說嶽翎？”顧教授非常驚訝，“你從來沒提過她在從事寫作。”
“不算正規，她只是很喜歡寫而已，從小就這樣。”
“嶽翎從小就有文學特長，在國外留學之後已經好久沒寫了，除了寫作也沒其他的特長。”
“我很擔心她的前途，所以想聽聽您的看法。對於文學，我懂得不多，只是覺得她的文字很特別，也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也說不定。”
顧教授的目光在李學琛執著的瞳孔裡停留了一會兒，心想，他想談的難道就只是這些？
“我會研究看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既然要我來評價，就只能以專業眼光來判斷，結果也許會不盡人意。”
“沒關係。如果她沒什麼才華，我也只好另做打算。”
李學琛喝口水，重新抬起眼睛，那裡面如釋重負地明亮起來。
“伯母，您不是也有話要對我說麼？”
顧教授低頭攪拌咖啡裡的冰塊，忽然不曉得該從何談起，李學琛似乎絲毫沒有她預料中的目的，讓她覺得有點拘窘。
“李學琛，你和顧丹的關係已經明朗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學琛怔了怔，表情有些懵懂，似乎這才意識到至今仍未觸碰過這個問題，他敏銳地注意到顧教授的眉頭深鎖起來，忍不住避開了她的眼光。
“出國深造怎麼樣？”
“啊？”李學琛沒聽明白。
“我聽顧丹說，你GRE的分數很高，可以拿到全額獎學金？我知道你向來要強，不過，該幫忙的時候也不必和我們客氣。”
“當然，這也不單單為了你，還有顧丹，我想，她是很希望和你一起出去的。”
“這個……我還沒想過。”
李學琛茫然了，原本明亮的雙眸立即蒙上一層濃霧。
“不如從現在開始考慮，怎樣？”
顧教授的語氣很溫和也很堅定，讓李學琛毫無拒絕的勇氣，他感覺到一股僵持的壓力赫然橫在兩人中間，伯母那邊是一堵難以摧毀的牆，而他這邊卻只是一張吹彈即破的紙，委實難以抗衡，除了點頭，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
“好，我會考慮。”
“其實，我並不是不贊成你先留下來工作幾年。本來，老顧已經在研究所為你找到一個好職位，可是，公司那件事傳得實在有點離譜……這裡不比上海，名譽、地位、家庭背景、人際關係全都聯繫在一塊兒，我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和你顧伯伯再三衡量，認為你目前的狀況和你的專業在國外發展會更有前途，你覺得呢？”
李學琛陷入沉思，他從未想到，顧家夫婦對他的關愛已經完全超出了他預料的範圍，他模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未來已經不知不覺掌控在別人的手裡了。
“讓我想想，我必須好好想想。”
“不著急，你慢慢考慮。”
“我知道這很難，你也有你的問題……其實，在我和你顧伯伯眼裡，早就已經把你當成一家人了。我們一直期待著你可以敞開心胸，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來替你分擔一些生活上的辛苦，所以，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嶽翎的話，我們很願意……”
“不要！”他突然激動地站起來。
顧教授手中的杯子險些翻倒。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必須和她在一起。”
顧教授不解地望著李學琛的臉，她無法接受這孩子眼裡的憤怒，那種眼神就好像她是一個無惡不赦的罪人，正掠奪著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好吧，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
李學琛聽得出，她平淡的口吻裡明顯地攙雜著不悅。
這個下午讓顧教授的心情異常沉重，她無意間洞察到了李學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可怕的情緒。
她能感覺李學琛自己也掙扎在這樣的情緒中，可是，眼目所及更多的，卻是他正無法自拔地陷入一面掙扎一面沉淪的危險境地。
晚餐後，顧教授再次把女兒叫到書房談了一次話。
“和李學琛一起出國如何？”
“我也在考慮這件事，不過得再等等，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好。”
“你的事麼？”
“不，是李學琛，我必須先和他談一談。”
“顧丹，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顧丹的眼光躲閃不及，似乎也在揣測母親問題背後的隱憂。
“沒有，沒什麼。”
“你上次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一想起來就後怕。實話告訴你好了，我不管你有多喜歡李學琛，多希望和他在一起，也姑且不管那些流言蜚語是真是假，總之，他要是把你也攪進那些個污七八糟的醜事裡頭，我和你爸遲早會讓你們分開。凡事總得有個限度，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再下決定，至少，也該給自己留個餘地。”
這次，顧教授沒給女兒任何解釋的機會，她要徹底擦亮女兒眼睛，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以及為人父母的立場，對於李學琛的憂患，原本也只是一種母性的直覺，可是現在，顧教授已經親眼目睹了李學琛掩埋在心底的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他或許真的愛顧丹，又或許根本不愛，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關鍵在於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不管顧丹還是任何別的女人，即便傾其所有，也只能佔據李學琛心中僅存的一小部分感情空間，卻永遠也填補不了那個神秘的洞穴，那是一個與生俱來，只為一個人存在的異度空間。
女兒的終身幸福很可能因此而處於一種無休無止的徘徊狀態，這個念頭讓顧教授徹夜未眠。
無奈，她只好又折回書房裡，打開嶽翎的小說。
不料，只看了幾頁，就被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文字完全震懾，再也放不下了。
決賽入圍名單公佈的前一個禮拜，顧丹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一部未能發表的第二部作品，突然出現參賽名單上，而作者的名字卻變成了嶽翎。
顧丹沒法相信那是真的，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完全估計錯了。
嶽翎不單單是一個在躲暗處威脅著她愛情的黃毛丫頭，而是一個真正與她實力相當的才女，這讓她無論如何也平衡不了。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自從她來了以後，平靜的生活全變成了一團糟，現在，就連前途也受到了波及。
顧丹幾乎是憤恨地回想起這些來的，她從來不曾意識到，當嫉妒膨脹到難以負荷的極限時，自然而然就會轉化為仇恨。
顧丹無法再容忍下去，甚至一刻也不想見到嶽翎的存在，她看上去溫文爾雅波瀾不驚，實際上卻處處針鋒相對，步步為營，她怎麼可以一邊蒙上李學琛的眼睛，一邊還要來掠奪自己竭盡全力爭取來的成就與驕傲呢？
她是一顆毒藥，是一片附著在細胞根處的癌症基因。
顧丹真的沉不住氣了，她開始害怕，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會因此而擴散、潰爛，乃至徹底消亡。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顧及顏面躲躲閃閃了，不如趕緊採取行動，晚了不僅李學琛的前途會慘遭毀滅，說不定連自己的人生也要天翻地覆。
決賽名單揭曉，嶽翎果然名列榜首，也就是那天，顧丹主動走進了顧教授的房間，把她所知道的關於李學琛和嶽翎之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母親。
“你去把李學琛找來，我來和他談。”
顧教授認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該有人站出來做個了斷了。
“媽，你只要想辦法把他們分開，永不見面，其他的交給我處理。”
“你瘋了？哪家的父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和一個不正常的男人交往？你可千萬別在這種事上栽跟頭，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不管怎樣，事情解決後馬上就和他分手！”
“媽，你相信我，只要讓他們分開，我保證，李學琛一定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即使他根本不愛你，你也無所謂嗎！”顧教授站起來對女兒呵斥。
顧丹的眉尖像是被擊中要害似地頻頻抖動，而神情卻依然鎮靜地堅持著。
“他會愛我的。”
“只要嶽翎從他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他一定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愛我。”
顧教授望著女兒嚴峻卻毫無自信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根本無法再瞭解她了。
（文章內容未完結！待續……）
她爽朗地笑，眼裡盡是滿足。
吃完飯，四個人一邊看文藝晚會一邊打牌，阮菁和飛機頭從頭贏到尾，實在沒什麼意思，於是，十點多就早早散了場。
外頭冷極了，李學琛和嶽翎把他們送到院子裡就準備回去，飛機頭要送阮菁回家，李學琛則交代顧丹到家後打個電話過來。
三個人走到巷口的路燈下才分手，顧丹對阮菁說了聲恭喜，可是望著飛機頭的目光卻明顯地帶著怨怒的痕跡。
飛機頭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懦弱，他決定放棄岳翎對顧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背叛？
“你有沒有覺得顧丹今天說話怪怪的？”
顧丹一走，阮菁就忍不住問飛機頭。
“當她放個屁不就得了？”
阮菁立刻板起面孔。
“我說你說話就不能斯文點，一天到晚這個屁那個屁的，有完沒完？”
“我就這樣兒，愛不愛隨你！”
飛機頭雙手往口袋裡一插，縮緊脖子掉頭就走，阮菁突然從背後撲了上去，牢牢攀住了他的臂膀。
“你幹什麼？”
“別動，我想聽聽你肚子裡嘰嘰咕咕講些什麼鬼話。”
“神經病！那是我的腸胃在忙著消化。”飛機頭有些不耐煩。
“噓…..”阮菁緊貼著他，好像真的聽到了什麼。
“它說，你的心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愛我。”
飛機頭感到胸口很熱，連手心也漸漸暖起來，他轉過身，把阮菁摟在懷裡抱了一會兒，然後捧起她的腦袋，擺正她的臉。
“你幹什麼？”
“別動，我有件事忘了做。”
“你又要……”
阮菁沒來得及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就被飛機頭吻了個正著，那一刻，她真想哭。
這個時候，李學琛正在新屋的廚房裡洗碗。
嶽翎站在陽臺上對他喊：“下雪了！下雪了！”
李學琛把餐具收拾乾淨，拿起沙發上的毛毯走出去。
嶽翎裹緊毯子，開心地把手伸進細雪裡，李學琛忽然發現，嶽翎大拇指的關節上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一顆凍瘡。
“進去吧，會凍壞的。”
“沒關係，你陪我看一會兒，上海的冬天從來都不下雪，真沒勁。”
李學琛只好把她的手拖回來使勁地搓。
這時，遠處有焰火升起來，10年的鐘聲敲響了。
“真漂亮！”嶽翎揚起頭，眸子亮晶晶地眺望漫天絢麗的圖案。
李學琛沒見她臉上有過那麼高興那麼富足的表情，不曉得應該如何去附和。
“喜歡這裡麼？”李學琛問她。
“喜歡。這裡有團聚、有朋友、有愛情、有焰火，還有……”
“你！”
她望著他，撒嬌似地樂，甜美得讓他心悸。
“李學琛，你還像小時侯一樣愛我麼？”
她的手離開了他的掌心，穿過他的腋窩，停留在肘部，慢慢地把臉靠上去。
“當然。”
“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你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我麼？”
“我們不會分開的。”
“會的，將來，等你和顧丹結婚的時候，我們就要分開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若是老了，運氣不好，我比你先走一步呢？”
“我老覺著，我是一個不會活太久的人。”
李學琛的手變涼了，徹骨的涼，好像突然結成一塊冰。
嶽翎下意識地握住他，緩緩地，緩緩地讓他暖和起來。
“如果真的這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李學琛用一種深沉的，仿佛在她的骨髓上雕刻的聲音回答道。
“別這麼說。雖然我們血脈相通，可是我自幼輕若鴻毛，而你卻與眾不同，說不定命中註定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到時候，只要你還認得我，你的小孩還肯叫我一聲姑姑，我就心滿意足了。”
“想得也太遠了。”李學琛哭笑不得。
“不遠，不遠，你瞧，我不是一轉眼就長大了？時間是過得很快的，當我們還在說將來的時候，將來早就悄悄溜到邊上了。”
嶽翎的語音很平靜很安祥，可是，李學琛卻覺得好傷感，不是一般的傷感，而是生離死別似地難受。
他們彼此靠著，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煙花不再跳躍，這時，嶽翎說她冷了，獨自回屋去睡覺。
李學琛一個人站在陽臺上仰望天幕，期待著還有焰火會突然再升起來，可是，奇跡沒有出現，雪越下越大，把整個上海城白皚皚地籠罩起來。
很快，李學琛也感到了寒冷，他把右手夾在左腋下，想體會一下嶽翎在他身上留下的余溫，可是，那裡冰涼冰涼的，什麼溫度也沒有，李學琛的身體突然錐心刺骨地疼痛起來，一陣接一陣，叫人無法忍受。
他意識到有東西從他的眼角落下來，速度很快，一顆接一顆，連續不斷地從臉上熱乎乎地下滑，他被自己嚇到，卻束手無措完全阻止不了，於是，只好孤獨地矗立在陽臺上，默默地等待著它和疼痛一起，向塵世間、任何一處無人問津的角落緩慢地流去……
6月，嶽翎一個人到青浦澱山湖去玩。
她對李學琛說，那地方美極了，很適合集體旅遊。
嶽翎不在的日子，家裡異常冷清，李學琛沒辦法適應這種感覺，於是，他把自己關進辦公室裡，專心準備策劃書，身邊帶著嶽翎剛完成的小說，睡不著的時候可以翻翻。
幾乎每個人都在為工作忙碌，飛機頭跳槽了，已經被一家廣告公司錄用，處於事業上升的狀態，阮菁焦急地等待著電視臺的通知，如果順利，馬上就要入台裡的國際部實習。至於顧丹，決戰的時刻也已迫在眉睫，全國小說新人獎進入最後的評審階段，誰能脫穎而出誰就能成為文壇眾人矚目的新星。
除了比賽，還有一件事困擾著顧丹。
她開始思索關於未來的計畫。
顧丹所指的未來，當然是必須和李學琛聯繫在一起的，這一點，她從來不曾懷疑過，尤其和嶽翎談話以後。
顧丹覺得那些一直不便啟齒，但確實即將影響到他們未來的問題必須在此之前得到妥善的解決，否則，任何計畫都是華而不實的虛設，不知道李學琛心裡怎麼想。
事實是，李學琛什麼也沒想，甚至連考慮一下的念頭也沒有。這些天，他第一次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閱讀了嶽翎的小說，他表達不出對那些文字的震驚和感悟，腦子裡想的只有如何幫助嶽翎完成她沉澱已久的夢想——讓這些如沙石般細膩強勁的文字華麗地浮出海面，變成一顆顆璀璨的鑽石。
於是，當嶽翎正流連在澱山湖的藍天碧水、綠野田園中時，李學琛卻攜著她的手稿和顧教授一起坐在一家咖啡館裡。
顧教授一直有預感，這孩子總有一天會主動和她聊聊關於顧丹的事，她決定趁此機會把出國深造的事和他溝通溝通，接下來，一切就會照著她和妻子打算的那樣順利地進行下去。
“其實，我也有事要和你聊。”
“哦？那您先說。”
“沒關係，先聽你說。”
顧教授和藹可親地對李學琛微笑：“你不是說有事要拜託我麼？”
李學琛從包裡拿出嶽翎的手稿。
“能不能幫我看看這篇小說。”
“誰寫的？你朋友麼？”
“是我妹妹。”
“你是說嶽翎？”顧教授非常驚訝，“你從來沒提過她在從事寫作。”
“不算正規，她只是很喜歡寫而已，從小就這樣。”
“嶽翎從小就有文學特長，在國外留學之後已經好久沒寫了，除了寫作也沒其他的特長。”
“我很擔心她的前途，所以想聽聽您的看法。對於文學，我懂得不多，只是覺得她的文字很特別，也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也說不定。”
顧教授的目光在李學琛執著的瞳孔裡停留了一會兒，心想，他想談的難道就只是這些？
“我會研究看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既然要我來評價，就只能以專業眼光來判斷，結果也許會不盡人意。”
“沒關係。如果她沒什麼才華，我也只好另做打算。”
李學琛喝口水，重新抬起眼睛，那裡面如釋重負地明亮起來。
“伯母，您不是也有話要對我說麼？”
顧教授低頭攪拌咖啡裡的冰塊，忽然不曉得該從何談起，李學琛似乎絲毫沒有她預料中的目的，讓她覺得有點拘窘。
“李學琛，你和顧丹的關係已經明朗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學琛怔了怔，表情有些懵懂，似乎這才意識到至今仍未觸碰過這個問題，他敏銳地注意到顧教授的眉頭深鎖起來，忍不住避開了她的眼光。
“出國深造怎麼樣？”
“啊？”李學琛沒聽明白。
“我聽顧丹說，你GRE的分數很高，可以拿到全額獎學金？我知道你向來要強，不過，該幫忙的時候也不必和我們客氣。”
“當然，這也不單單為了你，還有顧丹，我想，她是很希望和你一起出去的。”
“這個……我還沒想過。”
李學琛茫然了，原本明亮的雙眸立即蒙上一層濃霧。
“不如從現在開始考慮，怎樣？”
顧教授的語氣很溫和也很堅定，讓李學琛毫無拒絕的勇氣，他感覺到一股僵持的壓力赫然橫在兩人中間，伯母那邊是一堵難以摧毀的牆，而他這邊卻只是一張吹彈即破的紙，委實難以抗衡，除了點頭，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
“好，我會考慮。”
“其實，我並不是不贊成你先留下來工作幾年。本來，老顧已經在研究所為你找到一個好職位，可是，公司那件事傳得實在有點離譜……這裡不比上海，名譽、地位、家庭背景、人際關係全都聯繫在一塊兒，我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和你顧伯伯再三衡量，認為你目前的狀況和你的專業在國外發展會更有前途，你覺得呢？”
李學琛陷入沉思，他從未想到，顧家夫婦對他的關愛已經完全超出了他預料的範圍，他模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未來已經不知不覺掌控在別人的手裡了。
“讓我想想，我必須好好想想。”
“不著急，你慢慢考慮。”
“我知道這很難，你也有你的問題……其實，在我和你顧伯伯眼裡，早就已經把你當成一家人了。我們一直期待著你可以敞開心胸，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來替你分擔一些生活上的辛苦，所以，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嶽翎的話，我們很願意……”
“不要！”他突然激動地站起來。
顧教授手中的杯子險些翻倒。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必須和她在一起。”
顧教授不解地望著李學琛的臉，她無法接受這孩子眼裡的憤怒，那種眼神就好像她是一個無惡不赦的罪人，正掠奪著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好吧，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
李學琛聽得出，她平淡的口吻裡明顯地攙雜著不悅。
這個下午讓顧教授的心情異常沉重，她無意間洞察到了李學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可怕的情緒。
她能感覺李學琛自己也掙扎在這樣的情緒中，可是，眼目所及更多的，卻是他正無法自拔地陷入一面掙扎一面沉淪的危險境地。
晚餐後，顧教授再次把女兒叫到書房談了一次話。
“和李學琛一起出國如何？”
“我也在考慮這件事，不過得再等等，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好。”
“你的事麼？”
“不，是李學琛，我必須先和他談一談。”
“顧丹，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顧丹的眼光躲閃不及，似乎也在揣測母親問題背後的隱憂。
“沒有，沒什麼。”
“你上次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一想起來就後怕。實話告訴你好了，我不管你有多喜歡李學琛，多希望和他在一起，也姑且不管那些流言蜚語是真是假，總之，他要是把你也攪進那些個污七八糟的醜事裡頭，我和你爸遲早會讓你們分開。凡事總得有個限度，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再下決定，至少，也該給自己留個餘地。”
這次，顧教授沒給女兒任何解釋的機會，她要徹底擦亮女兒眼睛，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以及為人父母的立場，對於李學琛的憂患，原本也只是一種母性的直覺，可是現在，顧教授已經親眼目睹了李學琛掩埋在心底的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他或許真的愛顧丹，又或許根本不愛，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關鍵在於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不管顧丹還是任何別的女人，即便傾其所有，也只能佔據李學琛心中僅存的一小部分感情空間，卻永遠也填補不了那個神秘的洞穴，那是一個與生俱來，只為一個人存在的異度空間。
女兒的終身幸福很可能因此而處於一種無休無止的徘徊狀態，這個念頭讓顧教授徹夜未眠。
無奈，她只好又折回書房裡，打開嶽翎的小說。
不料，只看了幾頁，就被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文字完全震懾，再也放不下了。
決賽入圍名單公佈的前一個禮拜，顧丹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一部未能發表的第二部作品，突然出現參賽名單上，而作者的名字卻變成了嶽翎。
顧丹沒法相信那是真的，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完全估計錯了。
嶽翎不單單是一個在躲暗處威脅著她愛情的黃毛丫頭，而是一個真正與她實力相當的才女，這讓她無論如何也平衡不了。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自從她來了以後，平靜的生活全變成了一團糟，現在，就連前途也受到了波及。
顧丹幾乎是憤恨地回想起這些來的，她從來不曾意識到，當嫉妒膨脹到難以負荷的極限時，自然而然就會轉化為仇恨。
顧丹無法再容忍下去，甚至一刻也不想見到嶽翎的存在，她看上去溫文爾雅波瀾不驚，實際上卻處處針鋒相對，步步為營，她怎麼可以一邊蒙上李學琛的眼睛，一邊還要來掠奪自己竭盡全力爭取來的成就與驕傲呢？
她是一顆毒藥，是一片附著在細胞根處的癌症基因。
顧丹真的沉不住氣了，她開始害怕，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會因此而擴散、潰爛，乃至徹底消亡。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顧及顏面躲躲閃閃了，不如趕緊採取行動，晚了不僅李學琛的前途會慘遭毀滅，說不定連自己的人生也要天翻地覆。
決賽名單揭曉，嶽翎果然名列榜首，也就是那天，顧丹主動走進了顧教授的房間，把她所知道的關於李學琛和嶽翎之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母親。
“你去把李學琛找來，我來和他談。”
顧教授認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該有人站出來做個了斷了。
“媽，你只要想辦法把他們分開，永不見面，其他的交給我處理。”
“你瘋了？哪家的父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和一個不正常的男人交往？你可千萬別在這種事上栽跟頭，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不管怎樣，事情解決後馬上就和他分手！”
“媽，你相信我，只要讓他們分開，我保證，李學琛一定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即使他根本不愛你，你也無所謂嗎！”顧教授站起來對女兒呵斥。
顧丹的眉尖像是被擊中要害似地頻頻抖動，而神情卻依然鎮靜地堅持著。
“他會愛我的。”
“只要嶽翎從他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他一定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愛我。”
顧教授望著女兒嚴峻卻毫無自信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根本無法再瞭解她了。
（文章內容未完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