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在土裡的春天 一

兩歲多時， 父親從腳手架上掉下來， 人當時就不中了。 埋葬那天， 母親哭得聲嘶力竭， 他黑著臉， 就是不哭。 有大人就對他說:孩兒， 你爹沒了， 再也回不來了， 哭兩聲吧……

他不說話， 只是把頭搖得像風中的小草。

他不相信那個老是用寬大的手掌撫摩他， 用粗硬的鬍鬚紮他臉蛋的爹， 會"不回來"一一他跟母親在房前的空地種過南瓜， 一粒種子埋下去， 澆一些水， 隔一段時間， 就會長出嫩葉， 然後藤蔓爬滿架子， 最後結出很大很大的瓜。 他的小腦殼裡， 爹變成種在土裡的南瓜籽了。

他問母親:把爹種進土裡， 啥時候才能長出來呢？

母親看著他明亮的眼睛， 擦乾了淚， 說:"快了， 明年春上的時候。 "

於是， 他經常坐在屋門前望後山， 希望看到婆娑的樹影裡， 他的父親大步走回家中。

次年清明， 他跟母親去上墳， 墳上的樹跟他一樣高了， 他的父親還是沒從地裡長出來。

他問母親:爹咋還不長出來， 是不是沒澆水啊？

母親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他有點明白過來了， 跟著母親嚎起， 眼淚濕了整個衣襟。

8歲的時候， 禍不單行， 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進城賣菜， 又被一場車禍吞噬了生命， 他成了孤兒。 埋葬娘的那天， 天下起了瓢潑大雨， 但他不哭， 也不再相信娘種進土裡後， 會再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