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終於回師了。
因為魏惠王發快遞告訴他， 魏國被踩到了痛處——齊國大部隊鋪天蓋地地殺奔過來， 不回援是不行的。 當然， 龐涓也懷疑孫臏他奶奶的是不是又要搞10年前那一場貓膩， 回師中途給他來一個悶殺， 但是魏惠王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孫臏有貓膩他要回師， 孫臏沒有貓膩他也要回師。
因為， 真的好痛。
當一個國家被踩到痛處之時， 特別是像魏國這樣一個大國被踩到痛處之時， 魏惠王覺得， 不回師狠狠教訓一下齊師， 這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
龐涓只得滿腹狐疑地回師。
唉， 人生經常就是這樣。
所以， 一個人經常要做的， 就是“滿腹狐疑”。
當然， “滿腹狐疑”的另一種優雅說法就是“審慎”。
龐涓現在就在“審慎”地回師。
他要避免自己被再次忽悠。
一個人被忽悠一次那可以理解為走神。
一個人被忽悠兩次那只能理解為弱智。
只有好傻， 好天真類似于韓昭侯這樣的人才是弱智的， 但他龐涓顯然不是。 他是戰國時代的頂尖人才， 要說忽悠， 只有他忽悠別人的份， 斷沒有別人忽悠他的道理。
曾經， 孫臏被他忽悠得裝瘋賣傻， 而他自己， 僅僅是走神了那麼一小會兒。
他決不允許自己再次走神。
所以， 龐涓睜大眼睛， “審慎”、 “審慎” 、再“審慎”。
他終於有所發現。
軍灶。
冷兵器時代， 資訊是不對稱的。 獲取資訊的一個重要方式就是觀察敵方在無意間留下的那些蛛絲馬跡。
龐涓看到了十萬軍灶。
這是齊軍在向魏都進發途中留下的蛛絲馬跡。
龐涓倒吸一口冷氣：他奶奶的， 十萬軍灶！齊軍這是傾巢出動啊， 難怪魏惠王覺得自己真的好痛。
但是第二天， 龐涓就不倒吸冷氣了， 而是長籲了一口氣。 因為他在跟蹤途中發現， 齊軍再次紮營時只留下五萬軍灶。 非戰鬥減員如此嚴重， 龐涓認為只有一種解釋， 那就是齊軍的軍心不是一般的不穩， 而是相當的不穩——都勝利大逃亡了。
第三天， 龐涓笑了。 這是如釋重負的笑， 這是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笑， 因為龐涓只看到了三萬軍灶。 從十萬到三萬，
不錯， 孫臏是有才的， 那不是一般的有才， 那是太有才了， 可光有才有什麼用？！打仗， 打的就是人心， 人心思散， 人人視魏國為畏途， 這仗還有打的必要嗎？
龐涓悍然決定：全速前進， 去他奶奶的“審慎”。
孫臏在馬陵道這個地方為一個盪氣迴腸故事的結局預設伏筆。
他不僅埋下了伏兵， 他還在一棵大樹發白的樹身上用黑煤寫下了六個黑光閃閃的大字：龐涓死此樹下。
很多年前， 他和龐同學在鬼谷同窗學藝之時， 他不會想到， 有朝一日， 他會寫下如此故事的結局。
這基本上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龐同學將宿命般地死在這棵樹下， 而他也將帶著累累傷心往事離開紛紛擾擾的戰國江湖——儘管馬陵道的這棵樹將在n年之後依然會鐵證如山地為他證明，
他將註定贏得身前身後名。
但那又能如何呢？無名的傷感如影隨形， 戰國的江湖上沒有完勝者——他已然是個殘疾人了。
龐涓終於看到了那棵宿命之樹。
這是他全速前進的後果。
“審慎”， 那是一刻也不可拋棄的生存哲理啊， 只是龐涓再也沒有機會總結這個經驗教訓了。
因為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當時的天空是烏黑烏黑一片， 完完全全地伸手不見六指。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這是周顯王28年10 月下旬的馬陵道。 愛在深秋， 恨也在深秋。 兩個同學之間的恩怨將在此了結。
龐涓之所以會看到那棵樹是因為孤獨。
樹的孤獨。
不錯， 樹也有孤獨， 就像人會感到孤獨一樣。 當一棵碩大的樹在馬陵道當道而立之時， 龐涓立刻被它的孤獨感吸引了。
當然， 吸引龐涓的不僅僅是這棵樹的孤獨感， 還有它詭異的樹身：樹身砍白處， 隱隱有字。
在這伸手不見六指的夜晚， 如果沒有火光， 一個人視力再好也不可能看清樹身上的字。 龐涓下令點起火把。
這是宿命的火把， 它為埋伏在馬陵道兩旁的上萬射擊手提供了射擊目標——龐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萬箭穿心。 當然， 在萬箭穿心之前， 他已經把那六個黑光閃閃的大字看得一清二楚。 這點時間， 孫臏還是留給他了。 這叫讓對方死得明白。
當龐涓明白這六個字是孫臏寫的時候， 他這才知道自己又被這個老同學忽悠了一把：軍灶數從十萬到三萬， 都是孫臏用計的結果，目的就是要把他引到這棵樹下。
好傻，好天真！龐涓難受到那叫一個難以複加。當然，他更為難受的是自己的死法：萬箭穿心。很暴力，也很弱智。
都是孫臏用計的結果，目的就是要把他引到這棵樹下。好傻，好天真！龐涓難受到那叫一個難以複加。當然，他更為難受的是自己的死法：萬箭穿心。很暴力，也很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