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瞎子在家洗了次手， 用肥皂搓了一遍又一遍， 瞎子一輩子也沒這麼洗過手， 仿佛要把手上的老皮給洗掉， 再換上一層嫩皮。
接著在自己手掌心上， 留了個吻。
……
彭先生是市人民醫院的醫生， 德高望重， 家裡還開著門診給人針灸， 賺了不少， 名聲也傳得遠。
鮮有人知的是， 彭醫生進入醫院以前， 沒什麼文化， 是當時大隊裡的衛生員， 俗稱赤腳醫生。
為什麼能進大醫院， 據說改革開放第二年秋天， 彭醫生鄉下親戚帶來個啞巴， 啊巴啊巴叫個不停， 彭醫生一想， 不能吃這啞巴虧， 把面子給丟了啊， 得， 給你治著再說！
治了幾日， 不見效果， 啞巴便回家了。 當天晚上， 啞巴做了個夢， 夢見彭醫生往他喉嚨眼裡扎針， 前三針後三針， 不見血， 再在眉心上給他來一針， 喉嚨就開始發熱， 吐出一口黑痰， 嘴唇發幹。
啞巴這時醒了， 冒出一句：“水…”啞巴老婆嚇了一跳， 以為家裡入了賊， 再仔細一聽， 啞巴又要了聲水， 愣神盯了啞巴的嘴和喉結來回看了足足有一刻鐘。 啞巴被她盯的發毛， 起身去倒水， 倒著倒著腦子裡一嗡， 手中杯子碎了一地。
第二天， 一道大大的錦旗就掛上了彭醫生辦公室的牆壁上。
這一出名就出到了市里， 人民醫院開會決定， 破例聘用彭醫生， 並為他設立專有科室：針灸科。
彭醫生在市里買了小房， 二兒子也出生了， 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一天， 針灸科走進來個瞎子， 旁邊是她老婆， 結婚八年如一日地伺候瞎子逛街買菜， 卻落得街坊鄰居口中壞媳婦的名聲， 說是圖著瞎子家裡的祖房。 瞎子聽說以前有個啞巴讓彭醫生給治好了， 便讓老婆領著自己來碰碰運氣。
瞎子人長得俊， 說話也逗趣， 很快跟彭醫生混了個熟， 不針灸的時候也到彭醫生家坐坐， 抽兩口煙， 一聊就是一個傍晚。
這天， 老婆催瞎子回家， 瞎子和彭醫生聊的興起， 瞎子大手一揮， 讓她先回家， 彭醫生也附和， 說晚上要和瞎子喝個小酒， 喝完送瞎子回去便是。 瞎子拗起來比明眼人更厲害， 老婆低聲罵了幾句便回家了。
入夜， 兩人喝多了走在路上， 邊上便是護城河， 那時的水還是清的， 月色之下湖面波光粼粼，
拖上來的時候， 瞎子已經沒了氣息， 彭醫生好歹在醫院呆了幾年， 一看四下無人， 便用那時從國外傳進來的人工呼吸法給他急救。 正嘴對著嘴， 沒想到瞎子這時一口大氣喘了上來， 可是人醒了， 酒勁又來了， 瞎子也不顧睡在草上渾身濕透， 以為身上的人是老婆， 反身便壓過去對著嘴就是一頓親。
兩個人起身也不是， 坐著也不是， 彭醫生說了句：送你回家。 瞎子應了聲：哎。
兩人站起來， 彭醫生一時無從下手， 便找了根木棒， 讓瞎子牽著走。 路程不長， 兩人卻感覺走過了一輩子一般， 當時二人心理無從揣度， 只知道心中都生起了一股奇特的情愫。
……
從此， 彭醫生的夢中多了個人， 模樣長得俊， 可就是眼睛無神， 赤裸著身子， 每每夢醒， 彭醫生都要坐起身來， 抽兩支煙， 心事重重。
瞎子可就不用做夢了， 睜開眼睛閉上眼睛都是個人影， 瞎子知道， 那人鬍子不多， 鼻子堅挺， 臉上線條分明， 有很好聽的聲音。
這在當時是無法想像的禁忌，
瞎子總要錯開上街的時間， 彭醫生也總是一大早就出門， 一次瞎子在路上被老婆帶著， 看見彭醫生迎面走來， 老婆知會瞎子， 瞎子扭頭就跑， 老婆被他拽一個踉蹌， 大罵其祖宗， 彭醫生聽見罵聲一看， 原本走的直路， 往左一拐， 又往右一拐， 拐進了條死胡同， 呆了半天沒肯出來。
……
三年後， 彭醫生得了一場大病， 好一陣子， 歹一陣子， 最後還是走了。 去世時， 家裡來了很多被他瞧過病的患者， 瞎子來的時候， 四周人也沒感覺奇怪。 瞎子讓老婆牽著來到棺材前， 把老婆支開， 伸手去摸彭醫生的臉， 旁人剛準備罵， 想到瞎子看不見， 只能靠摸， 疑惑中也沒了表示。瞎子張開攥了半天的手，手裡什麼也沒有，只是用手掌靠了靠彭醫生的臉。便讓老婆牽著離開了靈堂，慢悠悠的步子，走了很久。
《赤腳醫生》文 / 起了八所 (作者授權獨家發表）
《赤腳醫生》文 / 起了八所 (作者授權獨家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