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大明宮顯得異常寂靜。沒有了往日的喧囂，這裏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皇帝的目穿過暮，落在了對面的人上，沉聲道：“皇后，你如今能夠自由出立政殿了？”

皇后的神頓時凝固，的輕，聲音微弱：“臣妾……只是想來看看圣上。”

“是璟兒把你放出來的吧。”皇帝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無奈，“朕讓賢妃管理六宮，讓長公主穩住宗室，讓太子妃去勸誡裴氏，降了白泛兮的職位，讓李軒宇統率軍。他孝順，舍不得關你。賢妃大約也心，沒有攔著你。”

有誰會去攔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婦 人呢？皇帝想。

皇后搖了搖頭，為李軒宇辯解：“是太子要闖宮時，臣妾自己沖出去的。臣妾有錯，請圣上責罰。”

垂下頭，發髻上僅有一玉簪，素雅卻顯出幾縷白發。皇帝臉上的線條和了一些，像被拉直而又放松的琴弦。

“皇后是朕的嫡妻，是天下人的母親。”他嚴肅地說，“朕的其余孩子，也都是你的孩子。”

皇后面容悲傷，點了點頭。

皇帝慢慢地抬起，坐回榻上。每一個關節，都需要他集中力量，才能活。

坐穩子后，皇帝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緩緩開口：“你知道扶蘇死后，胡澤宇是如何被權臣和后宮縱的嗎？你知道外戚王莽是如何迫太皇太后王政君出傳國玉璽、篡位為帝的嗎？冊立李軒宇？”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苦，“你是不想讓他活了。”

皇帝的眼神中閃過一冷厲，皇后到一陣窒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回去吧。”皇帝的聲音平靜而堅決，“朕好些了，明日無需誰監國輔政，朕自己上朝。”

他有太久沒有親理朝政，如今再不能懈怠。即使熬干了自己，也要穩住局勢。

“可圣上您的，還……”皇后眼含淚，面關切。

“朕死不了。”皇帝打斷皇后的話，“你有閑心管朕，不如多去興慶宮，陪陪太后。”

皇帝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憐憫，皇后雖無權柄，但可以自由走了。

說完這些，皇帝仰起頭閉上眼，只覺得今日過得很慢、很痛、很折磨。

但他是皇帝，他不能倒。

明日，他會坐在早朝的案后，平息流言，安翰林策，穩定民心，治理國家。

這濃濃的夜，會結束的。

一盞燈籠，從國公府外院走來，照亮了一片片方磚地面。

提燈籠的人腳蹬一雙黑靴，靴底尚有幾點未干凈的跡。他的袍是黑的，邊角用銀線繡出一條條箭矢的形狀，在燈的照耀下，那些細紋如同流星閃爍。

他后跟著一位老婦。

老婦走得有些緩慢，時不時需要提著氣力，快走幾步，才能跟上前面的人。

雖然也有些著急，但很明顯，葉將軍更急些。

葉松霖提燈籠照亮一寸寸地面，也照亮了庭前的樹、垂花門邊的花缸，照亮了道旁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最后在廊下停下腳步。

看到他的婢已經怔了一下，驚訝又歡喜地轉，跑著進屋稟報。

聲音傳出來，那道影也走了出來。

裴芷若站在屋門口，急切地停下腳步，臉上不自地出了笑容，又有些拘謹地道：“將軍回來了。”

的面容如同春風拂面，讓人心生喜悅。

夜遮掩了葉松霖眼中的芒，他微微點頭，有些疏離地說：“嗯，我把帶回來了。”

他說著轉，后的老婦上前幾步，便要跪下。

“小姐——”

“娘！”裴芷若從臺階上跑下來，一頭鉆進娘的懷裏，地抱住了。

“你怎麼……”難以置信地問。

裴芷若知道娘被太子妃抓去了東宮，太子妃以娘的命要挾，讓裴芷若好好配合。

這是裴芷若最關心，最惦念的人。

沒想到東宮一場大劫后，還能再見到娘。

“是葉將軍從要理的奴仆中，把我找出來，帶回來的。”娘說，“沒想到老奴這個卑賤的婆子，也要勞葉將軍這麼辛苦。”

東宮上下仆役、護衛，盡數被抓。

牽涉到闖宮謀逆的，自然是死。一些知不報的奴婢，會被發配北疆服苦役。

娘能活著回來，全靠葉松霖記著這件事，并且親自去找。

裴芷若激地看著葉松霖，道：“多謝，多謝將軍。”

“有飯菜嗎？”葉松霖淡淡地說，“我已經見過母親，那裏已經用過飯了。”

葉夫人為了讓兒子兒媳團聚，故意沒有給葉松霖留飯。

“有，有的。”裴芷若說，“就在偏廳。”

裴芷若不知道葉松霖會不會回來，但備著飯菜，熱了兩次后，索又做了新的。

葉松霖轉到偏廳去，叮囑道：“你們久未相見，不必陪著我了。”

們的確有許多話要說。

娘一直忍不住落淚。

聽裴芷若說起在劍南道生病的事，哭著說：“老天爺啊！怎麼能讓我們小姐這麼慘。只在外，染上重病。”

聽裴芷若說起葉松霖照顧，娘就又含著淚念：“老天爺啊！老奴要給你磕頭，謝您給小姐一門好姻緣啊。”

裴芷若讓不要哭，便起為裴芷若梳頭，說起裴氏的事。

自從裴澤軒被抓，裴家如大廈傾倒，留下一片狼藉。

自上至下，牽連出一大堆裴氏員。眼下除了裴芷若的父親還沒有被抓，已經沒有幾個裴家人，能在朝為了。

“絳州怎麼樣？”裴芷若心事重重，問起祖宅。

“族長一病不起，死了，”娘說，“先帝送的匾，也摘掉了。以前住在族裏白吃白喝的那些讀書人，也都嚇得連夜跑了。”

娘嘆了口氣，為裴芷若換上睡的裳。

“幸虧小姐還好好的，幸虧姑爺他是個大好人。老天爺保佑姑爺，升發財活百歲，添子添添福報。”

葉松霖走到門外，正巧聽到這一句。

他推門進去，娘連忙施禮，帶著婢退下。

屋放著浴桶，用寬大的毯子蒙著，保持溫度。

“舟車勞頓，”裴芷若說，“我備了浴湯。”

葉松霖的確很想洗洗，他手解開腰帶，裴芷若嚇得臉發紅，轉過臉去。

他們雖然有夫妻之實，但始終這麼害。

“嘩”地一聲，葉松霖水，裴芷若才小心地躲到簾子后，同他繼續說話。

“將軍把娘帶回來，無礙吧？”

那些史，可是風聞奏事的。

“無礙。”葉松霖的聲音穿過水汽，有些沙啞。

“楚王殿下的還好嗎？聽說去皇陵了。”

“還好。”葉松霖蹙眉，淡淡道。

“將軍洗好了嗎？”裴芷若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聲。

勾頭看了一眼，不太放心，慢慢走過去。

水汽氤氳。

大唐劍南道節度使浸沒在水中，出寬闊結實的肩膀。他的脖頸靠在浴桶邊沿，漆黑的頭發披散，額帶松了，地搭在臉頰旁，讓人注意到他線條清晰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和長長的睫。

或許因為泡在熱湯中，他的有些紅。

他平穩地呼吸著，出疲憊后的松弛。

是……睡著了嗎？

睡在浴桶裏？

裴芷若看得呆了。

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低頭，不知道是該喚醒他，還是再等等。

可這個時候，葉松霖突然睜開眼睛。

而的臉頰，與他咫尺之遙。

他們僵持了一瞬間，誰都沒有退，誰都沒有躲。

“裴芷若。”葉松霖的手從水中出來，灑落一串熱騰騰的水珠，攬住了妻子的頭。

“閉眼。”

他命令道，火熱的吻上驚慌失措的裴芷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