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姐的日子清閒得，每天上一個多時辰課，讀些澤訓之類的書。閒暇時不是刺繡，就在小花園子裏逛。小姐出門參加豔影的次數有限，輒一大群丫頭婆子跟著。與其他姑娘們說話時，教養婆婆就站在不遠盯著，提醒小姐不可出格。

我好，很快和二道院的小四們混了。常托他們帶些蟈蟈、籠子、泥人娃娃給小姐，小姐稀罕的不得了。閑來我偶爾去廚房和管事悉後，一呆半天，學了一手做菜的手藝。甜食做得比外面賣的還好，一次家裏日常吃飯上了道夫人吃的蔥燒海參。

夫人嘗了嘗，放下筷子問："這不是李媽媽的手藝？廚房添人手了？" 站起扶了扶，"是奴婢做的，喬夫人說過，小姐進補，海參溫和適合兒加子。" 便跟著李媽媽學了，今日邀了李媽媽讓我坐一回，若是夫人不滿意，千萬別怪李媽媽。夫人笑道："我就說味兒不一樣，海參燒得更鮮不說，澆也不是往日吃膩的味兒，你做事很上心。"

"娘，你不知道，丫頭做的糕比外頭道宴齋的點心還好吃。兒給這糕取名芙蓉糕，那咱們可都得嘗嘗。" 張大娘也站在一邊，湊去廚房送了芙蓉糕來。糕子是花朵的模樣，外皮晶瑩剔，澤由到白，口糯，咬開才吃得到裏頭酸甜的餡料。

"呀，這芙蓉糕真好看，都捨不得吃了。" 一個小丫頭驚奇地將一支糕托在手心裏："餡倒不膩，也開胃是什麼做的？" 夫人嘗了一口，問回："夫人是山楂和紅棗。" 我笑得眼睛彎彎，很開心。從這天起，我便升生了一等大丫頭，按胭脂的等級領閱歷。

我時常想念娘親，沒有弟弟時，娘親待我也很溫，幫我紮小辮裁裳。可沒想到，被夜娘要把我當牲口去換糧，就像有人用刀彎我的心。我也明白，再吃不上飯，一家子都要像鄰居一樣一個個死。可是，若娘親拿我換糧時，能有多一點不舍和傷心，我也能好些。

現在這每月一兩銀能換多糧，夠不夠家中度過荒呢？

夏天很快來了，我已將常府上下了個，哪里的磚是裂開的我都知曉。白日常許多小姐不讀四書五經，閑得慌加上天熱，整日淹淹的。

二道門的小司雨墨伺候老爺的二公子，說二爺屋裏有好看的書，二公子沒看得糊塗了，迷得我心想，若二公子喜歡，那小姐必定也。便讓雨墨一本書來，拿五塊封膏來換他，二人約了見面時間地點。

雨墨真的給我一本油布包著的本子，書封上無字，黑頁上寫著《西廂記》，書裏帶圖，有趣的。

我抱著寶貝的書放進襟中，剛轉便看到胭脂黑著臉站在不遠，奉要到出口。冷氣鎮定下來，若無其事迎上去行禮。

"何雨墨說什麼？" 他板著臉問二道門的小司，"你來往，有事稟張大娘，知道需要什麼，大娘會安排人買過來。" "姐姐說的是。" 我趕陪笑，"天氣炎熱，小姐幾日不想茶飯，剛才突然要到硯齋的水晶棗糕，雲墨每日這時候出去采買，怕回來張大娘再過來，就走了，才直接來要了。"

胭脂板著臉點點頭："小姐若淘氣，咱們只有勸的份，萬不可助著，這才是真為小姐好。" 訓了一回，又仔細打量我眉可疑之，才離開。

我心暗歎，胭脂明明才14歲，卻老得像嫁不人的姑。話本子給了小姐，可了不得。他等尋夜的媽媽們走了，點上蠟燭去讀，一本兩天就讀完了。我也讀了，故事起起伏伏，公子佳人，有趣的景，看完還想看。可哪有這樣便當的事？

二公子房裏的書是有數的，話本子不多，上一本。很明顯，雨墨只肯拿正經書，說什麼也不肯拿話本子。上回你同我說話，胭脂來問我說了什麼，我知我過去了。真不敢再拿。

我不死心，追問這書哪來的。他說外面賣書的地方多的是，可他整日伺候二爺，不得空無法去買。且話本子在府裏是書，奉要你別冒險。府裏爺們給抓了，訓一頓再將小打頓板子。小姐要被抓到，丫頭要倒大黴。

對了，千萬莫惹胭脂，他比夫人還難說話。會挨板子還是被賣掉？我好奇問他，李默撇了一邊角，冷笑道：“你這丫頭真真天真，這種大宅門裏只有買人的，哪會賣人？輕的會攆出去，重的——”

沒來及說，萬院裏傳出喊的聲音，揮揮手，逃命似的跑走了。

真的嗎？幾天來，雲芝一直癡纏著我，他不敢為這事去擾他二哥家裏向來對子要求極嚴苛，這是常府家風。子若做了有辱門楣的事，影響的是整個家族。

常家家族幾百口子，在朝為的、宮裏當差的不在數，是真正的幾代貴族，把門風看得比命重。

可我不知道，在我心中，小姐待我那麼好，就是我的天。夫子也說過，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的命都是常府給的，上一針一線皆來自常府。我一想起在家時的日子，心中便起了一陣戰力，帥兒那細瘦青黑的手臂，帥兒倒在地上，張大了眼睛，一直在心頭打轉。

來常府的頭一個月，我常被夢魘住，狂著醒來。雲芝便溫地把我摟在懷中，輕聲安著我，聽我講在村子裏的日子，聽我講自己怎麼把難吃的觀音土用力咽下，聽我講為了爭水源，兩村青壯年鬥毆後，我去打水，看到被染紅的土地和水塘，雲之陪著我流淚，陪著我點上蠟燭熬過一整夜。

白天頂著黑眼圈去聽夫子講書，兩人眼下泛著清白，卻為一起懷著小而生出小竊喜。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買來的奴婢，卻意外生出了小姐是我親姐姐，覺我對爹娘的是獷的，那也怨不得我。窮苦人家怎容得下那些細膩心思。

其實，出府不被旁人知道並不難，好幾條小路都出得去。小姐怎麼都哄不好，芙蓉糕各種小炒擺上來，只是沖我淺淺一笑，吃上兩口就罷。“耀，你別費勁了，我就是覺無聊的，李媽媽整天念叨那些的，我聽到耳朵起繭子。哥哥們想去哪去哪，騎馬箭踏青，甚至朝堂建功立業，我們呢，又在這筆水井大不了多的地方，悶到死。天氣熱起來了，白日月發長。

小姐坐在墨綠的房梁下，穿著蒼綠的羅，靠在朱紅的廊柱上，看著花園中的池塘發呆。一條珍珠頭錦鯉在水面吐了個泡，又沉水底。烏髮如雲，一朵紅花瓣飄落在肩上。這一切像幅畫，畫中人卻愁眉苦臉。“不就一本破書，有什麼可為難的？”我嘀咕一句。

小姐一下坐直子，臉上帶著笑意。“那你是能找來的啦。”出過府的事，只要我不在時，小姐能瞞得住人，別知道就。“你要出府買，你也出不去啊，就算求了張大娘跟出去采買，他眼皮瞎，你怎麼進書局？”我早想好了。

小姐這話，本子不是一本能治好的，肯定有了這次，還有下次，求別人不如自己去的方便。這天，胭脂被夫人去，陪著一起上國公夫人家去參加宴飲，我早早找雨墨要來一套男士裳，小姐幫我換上，兩人嘻嘻哈哈地打扮著，重新梳了髮髻，換上服，鏡中人活一個俐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