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上門了。”

客院中，碧荷剛剛將墻角的竊竊私語轉述給潤澤辰，便聽到破山急促的聲音通報。

“等他診治完畢，找個機會再告知他一次。”

碧荷立刻幫潤澤辰蓋好被子，“郡主，請安心。”

話音剛落，破山率領著溫馨杉和一位灰帽的小廝匆匆進。小廝并非破山往日的親信陶煜宸，而是一位面目生疏的年輕人。

“這位是嘉懋郡主。”破山簡要介紹了潤澤辰今日的狀況。

溫馨杉聽聞郡主二字，心下疑，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只得拱手道：“梧州知州溫馨杉，見過郡主。這位是臣的徒弟宋藍——宋藍，請把脈枕放好。”

“是，師父。”宋藍練地打開藥箱，取出脈枕安放，待溫馨杉把完脈，又端來燭臺，協助他進行診。

潤澤辰從未見過如此清秀的小廝，本想趁燭火微弱的機會打量一番，誰知宋藍將燭火直接對著的臉，無可躲，只能閉上眼睛。

“破山大人無需擔憂，郡主不過涼，并無大礙，開個方子，服兩劑藥便好。只是這兩日飲食起居要格外小心，切莫再風涼。”

溫馨杉開完方子后，破山將他們師徒送出門，吩咐人去抓藥熬藥。

破山返回客院，給潤澤辰倒了一杯熱茶，碧荷立刻跪下。

“破山大人，奴婢有急事要告知。”

溫馨杉去了主院為王妃請脈，宋藍跪在地上，口齒伶俐地行禮：“草民宋藍，給王爺和王妃請安。”

沈夢飛接過話：“從前的馮雅語，如今更名為宋藍，這名字倒頗有深意。”

“民知道什麼都逃不過王妃的法眼，便知道什麼都得從實招來。”馮雅語笑著，雖穿著布，卻比王府時候更顯俏，“我母親姓宋，知州大人說是我救了的命，所以——”

沈夢飛接話：“所以從此以后，世上再無馮雅語，你只是宋藍。”

馮雅語雙手疊放，最后行了一個宮中大禮：“多謝王妃。”

這假扮師徒到客院，想必是自家 affiliate 的主意，墨墨痕看向沈夢飛：“你這葫蘆裏，究竟裝了什麼藥？”

沈夢飛示意宋藍起，“說吧，都看到了什麼？”

“如王妃所料，那是馮子軒的小兒，馮雅靜，今年十四歲。小時候常進宮給凌欣瀾請安，十歲那年落水，子一直較弱，很出門，王爺不認識也在理之中。”

“那兩個丫鬟呢？”

“屋裏那個碧荷的，我在慈安宮見過一兩回，做什麼的，不清楚。至于門口那個沐瑤——”宋藍搖搖頭，“實在沒什麼印象。”

“果然是馮家人。”既然確認了是凌欣瀾的手筆，事就好辦多了。墨墨痕又詳細詢問了宋藍之前跟蹤凌欣瀾的事。

馬車送溫馨杉和宋藍出府，宋藍目睹月甚好，便想自己回去。

溫馨杉不便將一個弱子單獨留在這荒無人煙的街巷，便與并行，陶煜宸駕著馬車遠遠地跟著。

兩人的影相依，宋藍抬頭道：“殷縣的月亮真。”

側臉看向溫馨杉：“王妃說紀州瘟疫橫行，不安全，將我弟弟送去了梧州，不知知州大人來前，可曾見過？”

“見過，無恙，宋姑娘不必擔憂。”

“知州大人，你收徒弟嗎？”宋藍轉倒著走，脆生生地說，“我這些天跟著你學了不，也讀了一些醫書，我想……跟你學醫，不僅能積德，將來也能賺些生計。”

“紀州瘟疫基本結束，幾位太醫也準備從各縣回殷縣，我不日便要回梧州。”

溫馨杉婉拒了的請求。

宋藍有些失落，點點頭，噘著，“沒關系，回頭我、我找別人教我……但還是要多謝知州大人，救了我的命。”

“職責所在，不必言謝。”

溫馨杉語氣冷淡，宋藍到有些尷尬。

轉過去，腳下卻不知踩了什麼，驚一聲，往旁邊一竄，撞進了溫馨杉的懷抱。

溫馨杉上藥香撲鼻，男子的溫也臊。

宋藍慌張地躲開，“抱、抱歉，我好像踩到、踩到蛇了……”

暗有人影在，溫馨杉瞧見那不是蛇，他將宋藍拉到自己后，喚來陶煜宸。

“陶煜宸，把燈籠提來。”

陶煜宸立刻點亮燈籠，溫馨杉接過燈籠，往前一照。

宋藍嚇得尖一聲，躲到溫馨杉后。

“什麼東西？”

“莫怕，是人。”

宋藍抓著溫馨杉的裳，探出頭，“人怎這麼黑、還這麼臭……”

“暫時不知，陶煜宸過來幫忙。”

溫馨杉與陶煜宸一起將人抬上馬車，“帶回去診治。”

“宋姑娘，溫某先送你回去，請——”

“救人要。”能學到一點是一點，宋藍先跳上馬車，“大人，快上車呀！”

溫馨杉愣了一下，趕上車。

在別苑客院中，一襲玄的破山聽著碧荷的陳述，臉比裳還沉，眉間小山微聚，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冷峻。

潤澤辰也見過不京中世家貴公子，但像他這樣的人真是不多。

潤澤辰突然想起一句話：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他今日毫不猶豫地跳下水救，當眾為了對抗王妃，實在。

然而之余，又有些憾，如果這一切都是攝政王為做的，該有多好？

“王爺與我并無兄妹誼，他又癡于王妃，今日王妃放言，要將我們留在這殷縣，破山哥哥，我是不是連累你了？”

潤澤辰紅著眼，手握住破山的手。

破山恰好站起，站到桌邊，一掌拍上去，語氣憤慨：“我為他賣命，他卻從不將我當人看。而今他的夫人不將你放在眼裏，這便是不將我當人看。”

“可是我們又能怎麼辦呢？我們這些人的命，在他們貴人眼中，算得了什麼呢？”

“哼哼，算什麼？”破山冷笑兩聲，燭火在他臉上跳躍，他轉面對燭火，手掌置于火焰之上炙烤，碧荷抬頭見他不覺得疼痛，反而顯得有些，眼中不由多了些恐懼。

“他的私印、他的虎符、他的肋，我都知道。他手裏掌握的朝廷大員的，全都是我幫他打探來的。我知道他的一切，可他卻對我一無所知。”

破山兩指輕輕一，燭火被掐滅：“他的命，都在我手裏。”

他將手掌從燭上掠過，那蠟燭又奇跡般地點亮：“那攝政王的位子，本就是他搶來的，他坐夠了，也該換個人來坐了。”

燭火跳躍，潤澤辰心也跟著跳，總覺得似乎了不該的東西。

“秋兒。”

潤澤辰分神不過片刻，破山竟如鬼魅般出現在床邊，“嗯？”

破山握住的下，“既然我們已有夫妻之實，日后我若為攝政王，你便是攝政王妃。”

“攝政王妃？”

“是。”破山食指輕輕過潤澤辰的臉龐，“待墨墨痕死后，我們拿著他的信回京，擁戴小皇子，做真正的王。”

“那、那我豈不是真正的王后？”

八字還沒一撇，潤澤辰已然心花怒放，破山在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雙手捧著破山的臉，越靠越近。

“破山哥哥……”

“不要我破山，破山是他給我取的名字，我不破山，我——”

“破山大人——王爺請你過去一趟！”

侍衛長敲了敲門，大聲道。

破山滿臉嫌惡，潤澤辰盡量勸道：“你先同我義兄認錯，莫要與他正面沖突。其他事等回來再說，我們慢慢商量。”

“好，都聽你的。”破山站起，“等我回來。”

破山走后，碧荷走到床邊，“沒想到破山的用，遠比我們想象的大。”

“強將手下無弱兵，我早料到他不尋常。”

潤澤辰做起了攝政王妃的夢，先前對破山的嫌惡盡歸于無。

沐瑤將熬好的湯藥端來，等潤澤辰喝完，又伺候洗漱。

“郡主大喜！”

碧荷從外頭喜滋滋地跑進來。

潤澤辰首先想到的是攝政王給和破山賜婚，眉眼彎彎，開心又害：“何事？”

碧荷支開沐瑤，高興地說：“王爺又打了破山！”

這一次潤澤辰并沒有到高興，那上揚的角反而落了下來。

“怎麼又打了他？”

“沈氏主仆在王爺面前那樣一通挑唆，王爺怎會輕易放過破山？”碧荷警惕地看了看外頭，“奴婢親眼所見，破山跪在書房，王爺親自拿鞭子打的。”

書房的南窗與桌案之間隔了一幅八開山水畫屏風，雖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但他們的影子被燭火放大，每一鞭子都在破山上。

潤澤辰聽得心驚，心中對沈夢飛的恨意愈發濃重。

“賤人！從前嫉妒王爺癡我姑母，對馮家趕盡殺絕，而今為了自己的婢，又對破山下手，其心歹毒！我定然要和孩子不得好死！”

破山回來了，沒有任何驚。

碧荷剛要熄燈，卻看到對面房間亮了燈，“郡主，好像是破山回來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潤澤辰立刻掀開被子下床，破山的影落在菱花窗上，常年習武之人，姿拔，他本就生得高，在燭火的照下，愈發修長。

只是作有些遲緩，看上去傷得很重。

潤澤辰隨手拿了一件披風便跑了出去。

“叩叩叩——”

“誰？”

“是我，秋兒。”

潤澤辰看到影子披了裳走過來，門開了，一頭扎進破山的懷中，“姓墨的是不是打你了？你傷了對不對？”

“我……”破山正想推開潤澤辰，卻見院子裏月門下站著一個人影，“誰在那裏？滾出來！”

他走到臺階下。

青霜從影裏出來，走到他面前，將藥瓶遞給他，“王妃聽說王爺發了脾氣，特意讓奴婢來給大人送藥。”

“黃鼠狼給拜年，明明是害的，卻要來假好心！”

潤澤辰跑過來，拿起藥瓶正要砸。

“你砸！”青霜下微抬，威脅道，“賜圣，你敢砸便是以下犯上、大不敬！砍你腦袋，滅你九族！”

經歷了抄家滅門艱難逃生的馮雅靜，聽到砍頭滅族的話，心深本能地生出一恐懼來，握著藥瓶，站在原地。

“青霜姑娘誤會了，郡主不是要砸，是要替破山大人上藥呢。”碧荷走到潤澤辰邊，手扯了扯的袍。

潤澤辰連忙道：“是……我、我替破山哥哥上藥。”

“是嗎？好大的膽子！”青霜聲音陡然提高，“天下除了王爺，還沒有王妃罰不得的人，區區奴才傷，你竟敢攀咬污蔑王妃，不知死活的東西！來人！將郡主帶去主院，聽候王妃發落！”

“退下！”

侍衛尚未進來，便被破山喝退。

破山站到潤澤辰前，“若說污蔑，豈知不是青霜姑娘污蔑郡主？”

“放……”青霜換了個字，“肆！我何曾污蔑于？”

“那青霜姑娘何曾聽到郡主說過王妃二字？”

青霜轉離開，頭部微微搖晃，仿佛翻著白眼學潤澤辰說話：“破先咯咯。”

“惡心。”

還沒走到月門，又轉過來，將潤澤辰手裏的藥瓶一把奪走。

潤澤辰看著空空如也的手，“那不是王妃賞的嗎？”

青霜一字一頓道：“不、賞、了。”

“你這個賤奴！我可是王爺封的郡主！你敢對我無禮？”

“如何？有本事去王爺王妃面前告我呀。”青霜小眼神一掃，翻著白眼轉離開。

“你——來人！來人！”

潤澤辰氣得連喊了幾聲，卻不見院外有半點靜，更氣了。

“算了，是王妃的人。”破山拉著潤澤辰轉，低聲哄道，“為大局著想，且忍一時。”

“這個賤奴！等到來日事，我非九九八十一鞭，再將送去軍中當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