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過紀州的城樓隙，灑在沈夢飛的鬢發上，著下方那抹悉的影，心跳如鼓。那城下的青驄馬，馬上的男子，即便看不清面容，沈夢飛心中卻也明了，那人是墨墨痕。

輕輕邁步，往前走了幾步，但城樓堅固，的前路并無出路。忽然，馬蹄聲響起，伴著泥點飛濺，墨墨痕騎馬而來，映照在他上，那一人一馬仿佛踏著初雪，仰頭向。

墨墨痕想要呼喊，頭卻哽咽，只能定定地著，朔風呼嘯，似乎在訴說著他們的萬語千言。沈夢飛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張口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卻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打斷。

“青霜——”

破山沒有騎馬，原是在遠整隊準備回營。看到王爺騎馬到了貨接的地方，他抬頭見城樓上的沈夢飛，以及旁的青霜，激之下，連馬都來不及騎，就一口氣跑過來。

破山知道王爺的事，他焦急之下，沒有閑暇去想別的，開口便解釋：“青霜——王妃給你說了嗎——我跟那個的什麼也沒有——”

那個的？哪一個的？雖然大家都不悉，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城樓上的守衛們，手裏拄著長槍，面朝城外，一個個站得像松樹，那眼珠子側視，都要快從眼眶裏跳出來，紛紛瞟向青霜，眼睛裏滿是八卦的芒。

“不是我！”青霜揮著帕子，雙手在空中遮著，試圖趕走那些八卦的目，“真不是我！”

大家似乎都明白了，目轉向城下，破山沒有馬，等不及，直接跑過來。破山知道青霜還在生氣，于是撿著重要的話說：“青霜！我從來只心悅你一人！”

這這這……這能公開說出口的嗎？城樓上的守衛聽完，目熊熊，再次瞥向青霜。破山想起還在生氣，“青霜！你不要同我生氣，原諒我好不好？”

“呀！”青霜被惹得往后退了一步，手裏的帕子都快絞爛了。太臊了。

“原諒他吧。”不知道哪個多事的守衛說了這麼一句，便有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來，“原諒他吧、原諒他吧。”

“王、王妃，我們、我們回去吧。”

“青霜！”墨墨痕想要呼喊，卻被青霜打斷，“你別喊了！煩死了！”

青霜趴在垛口，急得跺腳，“回去吧！你快回去吧！”這人怎麼這樣？

或許是風的原因，城樓下的聲音，往上傳，聲音越來越大，城樓上的聲音往下傳，越來越小。破山聽到青霜的回應，喜不自勝：“你說什麼？”

青霜揮著帕子，“你別說了！”

城樓上的守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有人代為大喊：“說喜歡你！”

“誰說的！”青霜轉頭看向“罪魁禍首”，奈何個個戴著頭盔，側著臉瞧不出來。

這回破山聽到了。

聽到了，便有些害了，他嘿嘿一笑，“王爺，青霜原諒屬下了。”

“我！”青霜忍不住嗔一聲。

破山再抬頭，還想再說什麼，青霜和王妃都不見了，“嗯？走了？”

“害了，嘿嘿，那天晚上與我肢親接的時候，也這般害。”墨墨痕扯著韁繩要走，發現破山將胳膊挎進韁繩，腦袋靠著馬脖子，低頭傻笑，時而踢一下路上的小土堆，嘀嘀咕咕。

“小丫頭臉皮薄，嘿嘿。”墨墨痕回頭看著自家王爺，“王爺您聽到了嗎？”

“王爺，您不為屬下高興嗎？”破山嘿嘿笑著。

墨墨痕白了他一眼，沒有高興，甚至想踹他一腳。

眼看就要過年了，也不知道年前還能不能再見一面。

墨墨痕嘆了口氣，他是想要再見一面的，哪怕這樣不說話，遠遠瞧一眼，可是上城樓的臺階又陡又窄，冬日路面又，卿卿子越來越重，上樓實在危險，便又希卿卿不要爬高登樓。

這般一想，下一次見面遙遙無期。

墨墨痕當真踹了破山一腳，將韁繩拽回去。

“哎呀！”破山駐足回頭，“忘了問想吃什麼了——這些日子往城裏送的豬羊了，霜兒最吃大肘子，回頭給單獨弄一個。”

青霜扶著沈夢飛，一邊焦急想要下樓，一邊又要顧著王妃的子，不得不放慢腳步。

小和尚念經似的，嘀嘀咕咕，“不要他了不要他了！再也不要見他了！”

晚冬在樓梯口候著，瞧著青霜的臉，連遮面巾都被映紅了。

“青霜這是怎麼了？”

沈夢飛憋不住笑，“城樓上風大，給吹紅了臉。”

“風大？那王妃以后可不能上去了。”

“還上去嗎？”沈夢飛看向青霜。

寒風也吹不散青霜臉上的燥熱，跺一跺腳，“王妃！”走了。

沈夢飛回去之前，又去了一趟醫徒院。

醫徒院這批人都是肯學的，但是年歲大了的人，接知識慢，有的做慣了農活，手腳放慣了，容易忽略細節，說好與病患接后，不能任何東西，們才點頭答應，轉立刻一發、一臉、醒一醒鼻涕。

甚至干脆用襜手，轉而去拿杯子喝水。

實在要命。

沈夢飛點了趙紅梅和另一個名衛窈窈的姑娘，一同帶去了別院。

趙紅梅有雄心、格潑辣、能吃苦，衛窈窈略識得幾個字、為人沉靜且細心，最重要是兩人都年輕，一個十三，一個十五。

年輕，靈活，學得快。

醫徒院的人周轉快，沈夢飛有心培養們擔任這醫徒院的左右院首，之后一個負責教學，一個兼管紀律，由這二人共同商議，將新人分門別類。

再擇兩個穩重的娘子協助，這個醫徒院便不需要太費心。

時間短、任務重，沈夢飛看文書，們便坐在旁邊，一個讀書寫字，一個看圖背藥。

幾日功夫不可能讓一個目不識丁者識文斷字，但是這次的瘟疫所涉及的藥草不多，讓趙紅梅看圖背下來，還是不難的。

至于衛窈窈，基礎尚可，經過這幾日強化訓練進步神速。

臘月過半，張娘子率先帶人回來，一共二十，兩日下來，衛窈窈便和趙紅梅將這些人分好去，而后各自專門學習將去之的容。

小年前一日，這批人學完，經過沈夢飛查考核合格，即將送去各，小院裏辦了一頓簡單的歡送宴，也當是小年宴。

同日下午，蒼旻回來了，他先前帶隊護送諸位醫徒娘子去各縣征召。

“如何？”墨墨痕迫不及待翻開人員名冊：一百人！

蒼旻道：“王妃的法子好，娘子們說服娘子，比咱們重金、強制都有效！”

也算是趕上了好時候，年底大家都要錢過年，原本打算賣兒賣買糧度日，這下子不必，又得知殷縣真相，自然樂意。

“現下主報名的子多了，咱們也有了可以選擇的余地，各州縣已經將報名之人分批造冊，只等王爺這邊下令，他們便能立刻將人送上來！”

墨墨痕估著城中的需求，立刻下令，三日后再上一批。

隨征召命令下去的，還有采購指令。

老百姓一年從頭忙到尾，盼著的便是過年，所以墨墨痕特意命人從各州縣購置了大量的紅紙、紅綢、紅燈籠。

越是這樣大病蔓延之期，越是要讓人有盼頭。

因著瘟疫，原本應該熱鬧的冬至、臘八，全無靜，老百姓個個坐在自己家裏，著四四方方的天，聽著門外兵甲冰冷的聲音，聽著晨起送尸的聲音，黑夜白天，不知道自己明日是生是死。

眼下霧蒙蒙的街道，多了抹喜慶的紅。

三三兩兩，雖不及往年，可卻人看見了希。

要過年了。

家家戶戶忙碌起來，掃塵除祟，在所能做到的范圍，迎新送舊、期盼瘟神早日離開。

鄰裏鄰居隔著院墻喊幾句話，站在樓上打招呼。

城裏有了人聲，便不再死氣沉沉的。

別苑裏比往日多送了兩車東西。

一車是上午送到的。

裏頭有一整張虎皮、兩套從而外的新、兩雙裏小皮靴、兩套孩兒的裳、兩只虎頭帽、兩雙虎頭鞋、一對犀角梳子、兩只羊皮撥浪鼓、十盒干果餞……東西一件件搬進院子，從穿到用到吃，各有涉及，全都是雙數。

不過這些不是墨墨痕準備的——整個紀州現在很難有這些東西，是桑妞特意送來的。

裳鞋帽全都是百花布莊的姑娘們親手做的——便是百花樓救出來的姑娘們，聽說是送給王妃的，一個個點燈熬油、不分晝夜的干，每一線念一句平安、每一針都要祝一句好。

宏輝在信中說，再封城后，調令送到麗州，桑妞主請命帶隊鎮守軍，快馬前來增援。

這是第二次來。

第一次明正大、義正辭嚴要進城，慷慨陳詞、說得那一個大義凜然，墨墨痕置若罔聞，直接讓走，差點當場和墨墨痕打起來。

墨墨痕干脆下軍令，不想服從，可是鎮守軍裏還有的娘子軍，不能不管，只能遵命。

但沒走，扮小兵留在營地，試圖蒙混城中，被蒼旻發現，揪出來，蒼旻親自送到百裏外。

這次來不嚷著要進城了，專門來送東西。

裏頭還有一封沈庭的信，他聽說兒懷著孕坐鎮殷縣，心中既驕傲又擔心。

無論這些年如何吵，沈夢飛確確實實是他最喜的兒。

他在信中再三叮囑，讓沈夢飛好生照顧自己，萬事以自己的子為重。

或許是真的年紀大了，獨自守在麗州，他想了很多，權力在手，他得到了想要的，可惜世上再無牽掛他的人。

他后悔那些年追名逐利，忘了本心，如果時間再回到永州大火那年，他一定選擇留下，而非帶著們母子進京。

沈夢飛看到信中所寫，心中也難免唏噓，若是當年留在永州，哥哥、弟弟還有阿娘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現在都還好好的。

不會為攝政王妃、兩輩子都不會再和宏輝相認。

往事已矣，人只能活在當下。

如果懊悔能夠改變現實，也想懊悔一下，不用回到太久遠的過去，就到當街置馮家人那天，與赫連玨在沈家再見之時。

會毫不猶豫給赫連玨一刀，紀州百姓大概便沒有這些苦難。

“王妃！您怎麼把信給燒了？”青霜從外頭進來。

“不是給我的。”

沈夢飛語氣淡淡，看著燃起的火焰，沈庭這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他不該回到永州大火那年，而該回到娶沈梧桐氏那年，該大聲告訴沈家長輩、林家父母，說自己在永州已經拜堂親，已經有妻有子，將那門不該存在的婚事給推拒掉。

“那個錯了，那這個肯定是對的！”青霜笑容滿面，手在空中劃來劃去，中指和食指立起，指間夾了一封信，“王爺給您的！”

實在不必打開，單看胖鼓鼓的厚度，也曉得是他的手筆。

筆墨紙硯原就不是什麼便宜件，眼下更是難得，他寫信卻愈發隨意。

半夜裏醒來想起一句話，要在紙上寫下，早膳用了什麼，也要在紙上寫下，聽到旁人說了句笑話，立刻回營帳記下，搞得旁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一日裏做了什麼、想了什麼，恨不能全告訴沈夢飛。

但凡隔兩日再送，那堆積的信便不信，是一本書。

不知道的，都以為王爺擔心城中況、百姓安危，知道的這是個地地道道的話癆妻奴。

“外頭又送東西來了。”青霜道。

“又送？不是上午才送來的，怎麼又送？”沈夢飛忍不住蹙眉，“越是到年節越得要守規矩，總是開城門，百姓的心不定，會出子的。”

“王妃錯怪王爺了，不是隨便開的。”青霜替攝政王解釋，“今兒二十八，年前最后一批醫徒送進來，王爺備的貨是隨這些娘子一起進來的。”

沈夢飛走到院子外，遠遠瞧著侍衛卸貨。

時下的殷縣，釵環首飾、金銀珠寶全不如鴨魚、米面糧油貴重實用。

這一車裏頭，全是墨墨痕親自去山裏獵來的野野兔、還有河裏抓來的魚，更難得的是，他在雪地裏出來一窩青頭野菜，冬日裏青葉難尋，時下尤甚。

墨墨痕生怕趕不上新鮮，即刻便給送進來了。

自然，還有破山特意給青霜準備的大肘子。

年味愈發重了，沈夢飛問道：“這批醫徒多人？”

“一共八十人，隔壁州縣送上來的，晚冬去瞧了，說是這批人裏頭，有兩個娘子個頭好高，簡直就是那個大白鶴落進窩。”

沈夢飛收回目看向青霜，“鶴立群。”

“對對對，太高了，晚冬說比王妃您還高呢。”青霜嘆道，“南方子小巧玲瓏，這麼高大的，還是頭回見，晚冬說那兩個小娘子材好、相貌好，發髻挽得也好，就是不說話。”

“不打，手腳靈活就好。”沈夢飛著胖胖的信件，轉進院，“回頭你吩咐人，先拿些東西送去醫徒院和廚院。”